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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魔人的故事:戒律與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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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魔人的故事,由 Micky Neilson 撰寫!

第一節

    Valla 聞到了一里外腐屍的臭味。
    獵魔人來到坎都拉斯時,儘管烏雲蔽日,但空氣溫暖。此處曾是霍爾布魯克的一個窮困的小村莊,現在已然成為一個廢棄的鬼城,或者看起來如此;濃厚的腐臭味說明原本的居民都還在,只是沒有了生命。
    Valla 的導師 Josen,站在村莊的中心,若有所思的看著成堆的殘骸:四散的殘垣斷瓦、外翻的石塊與泥土。
    他穿著召喚獵魔人的裝束。披掛其上的半身鎧甲,隱隱折射出柔和的光線。他的雙弓垂在大腿邊,隨手可得。他的兜帽朝下,披風在狂風中啪啪作響。
    Valla 也穿著類似的裝束,最大的差異是她帶著那條深色長圍巾,圍巾甚至遮住了臉孔的下半部分。身為木匠之女的她放慢馬的腳步,下馬等待片刻,在一片寂靜無聲中估算著。

    一陣幾乎不可辨的持續嗡嗡聲。唯一的生命跡象來自於 Josen 與其他兩名獵人,一個在被遺棄的建築中搜尋,另一個站在一間荒蕪的倉庫旁。不管這裡曾經發生什麼事,他們都已經晚來了一步。現在主要是尋找生還者。畢竟,那是她的人員應該做的第二重要的事情:為那些在經歷無間慘劇之後無家可歸的人提供溫飽與棲身之處。引導他們、鼓勵他們、治療他們、訓練他們,讓他們在做出選擇的時候,可以進行最重要的事情:成為獵魔人,殲滅這些做出邪惡之事的地獄爪牙。


      在 Valla 靠近時,Josen 繼續專心的研究著瓦礫堆。她拉下圍巾說:“我已經盡快趕來了。”
      微弱的嗡嗡聲低沉作響。Josen 的目光依然不動。
      “我們不應該來這裡。” 他的聲音宛如砂礫般粗糙。“如果 Delios 成功達成任務,我們就不會來此。” 他明亮的雙眼終於與她交會。“告訴我你所看到的一切”。
     Valla 凝視著動盪的餘燼。熟悉的磚瓦樑柱...就像被潑灑蒙上一層黑色的液體。但是四處可見的還有一種黑色物質,就像焦油,卻是她無法辨識的。
      “鎮中的井,”Valla 說道,“受傷的惡魔就是從這裡出現的,現場留有惡魔的血跡。Delios 至少是如此打算的。我只祈禱他像獵人般死去。”
      Josen 踢著泥土。表面底下的泥土是濕潤的。“事情發生的時間不過就在一天前...一天之後。”
      Valla 等候 Josen 繼續說下去。Josen 無語,她問:“什麼之後?”
    狩獵高手的表情無法捉摸。他回答:“跟我來。”
    當他們靠近倉庫時,嗡嗡聲的音量提高了,一種充滿活力且具有穿透性的嗡鳴聲。隨著逐漸變強的嗡鳴聲,腐臭味也愈濃烈。站在前方的獵人打開高大的門。
    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物體,一陣蒼蠅烏雲,哄然而出。雖然 Valla 對腐屍的惡臭並不陌生,但是這股濃烈的腐臭味還是讓她幾乎站不住腳。她拉緊圍巾,嚥下膽汁。
    在像穀倉大小的建物內,鎮民被七橫八豎地堆棧在一起。男人、女人...許多屍體都已經腫脹,腹部鼓得大大的。有些屍體四分五裂,肚腸四溢,蛆在內臟中爬來爬去,大快朵頤。眼睛、鼻子與嘴巴滲出液體。腐臭之下是鮮明的糞溺氣味。數百隻蒼蠅蜂湧到屠殺現場。
    Valla 皺了眉頭。傷口固然慘不忍睹,卻不是地獄爪牙常見的攻擊手法。這些都是刀傷、刺傷、碎裂的頭骨,並不是大部分惡魔屠殺常見的擊碎、肢解與砍頭。
    Josen 說話了。“有人在一天前看見 Delios 在布朗威爾外面。他衝進一家妓院,不留活口...然後就消失了。昨晚又有另一場屠殺。一間鴉片館裡有十五名受害者。被弓弩與刀刃所殺。”
    Valla 無法相信的瞪著眼睛。Josen 回答了她沒有提出的問題。
    “他被惡魔收買了。我們現在已經失去他了。他本身已經與惡魔無異了。”
    那是每位獵魔人所面對的恐怖發展,就在善與惡之間的門坎徘徊。獵人們很容易喪失他們控制恐懼或仇恨的能力 而越界投向另一邊。但是...這並不是 Delios 會做的事。這是完全不一樣的。Valla 隱藏著她的不安。“或許是如此,但是我們這裡所看到的一切,並不是獵人所為。也和惡魔無關。”
    “我同意。”
    “你認為他們會互相殘殺嗎?”
    “有可能。”Josen 在離開前無精打采地回答。Valla 再次審視屍堆,發現有異:其中並沒有孩童。
    屋外,Josen已經騎在馬上。Valla 趕上他。“我完成最後的任務了。現在的命令是什麼?”
    “我們繼續搜尋生還者。我會在日出時抵達布朗威爾,並找到 Delios 。或許...對他為時還不晚。”主帥獵人如此說著,但他略帶躊躇的樣子卻另有所指。
    Valla 挺起胸膛。“那我會去找出惡魔。”
    “不行”,Josen回答。“妳還沒準備好。”
    Valla 往前靠近。“又來了?”
    主帥獵人轉向她,他的音調持平。“我說妳還沒準備好。我們對我們要對付的敵人一無所知。也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我們相信惡魔是以恐懼為食的...但是 Delios 也知道,而那並不足以讓他準備好。像這樣的惡魔...”
    Josen 瞇著眼。“會直入妳的內心,挖出每一個恐懼、每個懷疑、每個悔恨,不管埋藏在多麼深沈之處。他會讓妳無所遁形。” 主帥獵人的眼睛倏然睜開,盯著 Valla 。
    “要記住妳在廢墟的失敗。”
    “那是不一樣的。一個憤怒的惡魔。”Valla 抗議著。
    “憤怒。仇恨。恐懼。他們都是以彼此為食的。獵魔人學習如何控制仇恨。但是這樣的均衡是岌岌可危的。在失去平衡時,就開始了惡性循環:仇恨招致毀滅。毀滅招致恐懼而恐懼招致仇恨...”
  “我已經聽過上千次了!” Valla 脫口而出。
  “那就謹記在心。妳還年輕,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如果我教導過妳任何知識,那就是獵魔人一定要以紀律馴服仇恨。因此先讓自己冷靜下來。惡魔受了傷。目前會按兵不動。我會派出另一名獵人。”
  Josen 轉身離開,但是 Valla 還不肯放棄。
  “那我去追蹤 Delios 。”
  Josen 回頭看。“妳要留在這裡協助找尋生還者。Delios 是我的事。那是我的命令。” 主帥獵人說完就邁大步離開了。心平氣和地。然而,這讓Valla 更加憤怒。她希望他可以嘶吼、吶喊、展現些許天殺的情緒波動跡象。
  還沒準備好? 我還沒準備好? 在我經歷這一切之後... “你膽敢告訴我我還沒準備好做什麼?” Valla 低語說著。
  片刻之後,她跨上馬背。
  要往哪個方向? 惡魔會從哪個方向離開? Valla 望了一眼殘骸上的血跡。在這片遺跡的半徑之外,都沒有任何蹤跡。看不出任何頭緒。
  在東邊只有群山座落。 西邊則是西界海灣。南方的遠程是新崔斯特瑞姆。 但是惡魔受傷了。它會冒險往較遠的南方遁逃,或是往東北方走去... 往那個方向,它可以找到更多像這樣小農莊聚落?
  更多容易得手的獵物。
  最近的村莊哈芬武德,就在不到一天的日程之外。
  去向決定了。

第二節

  Ellis Halstaff 擔憂著她女兒的健康。
  Sahmantha 靜靜地躺在樓下的臥室裡,她的額頭敷著一塊冰冷潮濕的布,她的呼吸很淺。
  Sahm 在前晚驚醒尖叫。Ellis 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將女孩的情緒安撫下來;當Ellis 最後讓她女兒靜下心來之後,問她怎麼了,她女兒回答說:“感覺好像有壞東西在我的頭腦裡面。”
  哈芬武德的醫者 Bellik 先前已經來看過了。他給了一種讓 Sahm 可以休息的滋補劑,並開了在情況許可時浸泡冷水浴的處方。
  但是現在Sahm 正在休息,而Ellis 的小兒子拉林需要餵奶,在夜幕低垂之前,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以前比較輕鬆,那時候 Sahm 的父親還在。後來,他沒有留下隻字詞組就離去,連張字條也沒有,就這麼一去不回頭。
  Ellis 垂下眼看著 Sahm ,想到女兒最近的生日,當時早熟的七歲小孩悍然地宣稱她會“管好自己的事,勇往向前”,還有,以後她每天的例行工作將不再包括家事。她想到 Sahm 的笑聲,那是一種發自內心肆無忌憚的狂笑。她想到在不到一星期之前的夜晚,Sahm 以絕對的自信心告訴她,說她迷戀小Joshua葛瑞,因為他的眼睛就像一場美夢。
  她想到這些事情,因此她向阿卡拉祈求Sahm 可以趕快痊癒,還可以有很多美夢,不再被任何襲擊她的疾病所驚嚇。

第三節

  Valla 坐在篝火前面注視著,距離哈芬武德外圍還有幾里路。她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撫摸順著下顎的一條長長的疤痕。
  妳還沒準備好。
  獵魔人一定要用紀律馴服仇恨。
  Josen 的話仍然刺痛著她。但是她愈想到這句話,就愈覺得或許...或許他並不全然是錯的。她的思緒飄回到廢墟的事件。
  她和 Delios 已經深入南方的懼掠之地,一起同行幾天的時間。Delios 的殘酷與粗厲讓她精神緊繃。Valla 比較喜歡單獨行動,但是Josen堅持他們要結伴同行。
  他們找到惡魔的藏身之處,就在某個不知名的文明裡,長久被遺忘的廢墟之間。Valla 依照 Josen 的教導,提高警戒。他警告他們二人,面對像這樣強大的惡魔,他們的戰鬥會遠超過純粹的肢體戰。
  “妳是惡魔最偉大的武器”,他提出告誡。
  當兩人在單片石板之間迂迴前進時,Valla 覺得她的焦慮持續高漲。樓梯的底部延伸進入洞穴綿延的石窟,數百根龐大的岩石柱朝上伸展,頂端沒入上方的黑暗之中。烈焰熊熊的火盆投射出閃爍搖曳的光線。
  Delios 猛然往前衝。他是不顧一切的。愚蠢。Valla 的頭抽痛著。她可以感覺到惡魔正在滲透她的思緒。在她的心眼裡,看到惡魔的形體是黑色的捲鬚、四處探測、哄騙、挑釁。Valla 深入思索 Delios 令人憤怒的每個習慣、每個負面的特質。她的焦慮很快就轉成生氣,繼之轉為憤怒。
  在她大聲喊他停下腳步之後,Delios 再度向前疾走。他旋來轉去,對她報以 一個邪惡的微笑。她突然確定他已經被收買了。他已經越界了。她的憤怒沸騰成盲目的怒火,她知道她會殺了他。他既懦弱又可悲。結束他的生命將是一大恩惠。
  她驅策向前 Delios 就站在那裡,嘲諷地微笑著。她衝向他。他閃到一根柱子的背後。Valla 緊追著...
  然後他就不見了。她覺得惡魔就在她身後,一個來自陰間,粗陋笨拙的形體。在心裡,她可以聽到笑聲的回音。惡魔操縱著她,就像偶像師拉扯著活動木偶的線一樣輕鬆。她所追逐的 Delios 並不真實的。她已經迷失了,而現在,她將死去。
  之後是一陣爆炸,接下來所發生的事,Valla 只記得一些殘支片羽:Josen 與惡魔大戰。Delios 衝來協助。Valla 及時集中心力,從她的弓弩射出幾箭。Josen 吶喊著驅逐的話語。“我看到你了,得拉克西爾,曼非斯都的哈巴狗。以那些受苦受難者之名,我驅逐你!滾開並受詛咒,而且永遠不會回來!” Josen 發射火彈;一陣灼眼的輝光爆燃;惡魔消失了。
  廢墟一直都是一項測驗。(Josen 喜歡說每件事都是測驗,生命也是一道測驗。) 而 Valla 失敗了。現在...現在 Delios 也失敗了。而他必須付出的代價是他的靈魂。
  Valla 下定決心要打敗這個惡魔,但是她也堅決地不要步上 Delios 的後塵...
  我們現在已經失去他了。他本身已經與惡魔無異了。
  鋸木匠之女壓抑著一陣顫抖。驅逐惡魔的方法不只一種,但是 Josen 只教了她一種。他也曾告訴她說“在惡魔窺探你的時候,妳反過來可以窺探它。但是對於獵魔人而言,這是最危險的。”
  Valla 不會再次重複在廢墟所犯的錯誤。從那時候起,她已經長大太多了。
  獵魔人從口袋裡拿出她妹妹Halissa 的一個蝕刻。
  “為了妳”,她悄聲地說。在篝火熄滅時,她展開 Josen 教她的一系列心靈練習。

第四節

  我撐不過去的,Ellis Halstaff 心裡思索著。 我失血過多了。
  從前門逃離,然後衝到哈芬武德的安全之處,不會是她的選擇。至少不是她在找到拉林之前。他實際上是無助的,只有一歲半。他甚至還不太會走路,完全無法保護自己。
  在樓梯間,她用沒受傷的手拉著欄杆,拖著失去知覺的右腳,一次一階地爬著。
  隨著力氣的消逝,她想到 Sahm ,絕望地想不透,為什麼她的女兒會想要殺她。
  在做完家事之後,Ellis 進來查看 Sahm 的情況,要看看她是否可以洗浴了。Sahm 微笑著,從床單下面拿出 Ellis 最好用的那支雕刻刀,往她的腿猛刺,然後繼續不斷地刺向身體。五刺、六次,或許還不止。Ellis 被突然其來的攻擊嚇呆了半響 ,之後才開始逃跑。
  現在 Ellis 開始意識模糊。她爬到樓梯間的中途,聽到 Sahm 赤腳在下面底板快速疾行的腳步聲。
  她轉身,她美麗的金髮女兒就站在樓梯底那裡,穿著花邊的粉紅色洋裝,那是 Ellis 摳省下來買給她慶祝收穫節的。衣服上噴濺了深紅色的污點,在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Sahm 右手握著刀子。鮮血沾滿了手肘以下的部分,正從刀尖往下滴。
  “等一下,媽媽,我還是必須要找到你!”
  她以為這是一場遊戲;她怎麼會以為這是一場遊戲呢?
  Ellis 再把自己往後拖拉一步。
  Sahm 一躍跨過二個階梯。“我說『等一下』!” 她踩到台階上的血跡因而滑倒往前撲,她的右手臂越過頭頂劃成一個弧形,刀片順勢埋入 Ellis 剛閃開的階梯裡。
  她自己的尖叫聲淹沒了其他的聲音,此時 Ellis 迅速轉身並往上躍過最後二個台階,來到二樓。她心急如焚、踉蹌地走向拉林的房間, 無用的右腿拖累著她的步伐。
  一旦進入房間,我就可以擋在門口,那麼,或許...
  Ellis 爬到門口,呆住了。拉林不在搖籃裡。更糟糕的是,木條已經斷裂,碎片四散在地板上。
  Ellis 撲到斷裂的圍欄旁,暈眩愈來愈烈。她的四肢冰冷,遲緩地回應著她的意志。
  “妳在這裡!”
  Ellis 轉身看到Sahm 站在門口,臉上咧著大大的笑容,那種她在爸爸離開前,準備要和爸爸打打鬧鬧時的笑臉。
  世界搖搖欲墜。Ellis 往後退了一步。她抓了一段斷裂的圍欄碎片,一端是長而致命的尖刺。她把碎片扯下來,以顫抖的手往前往刺。
  “妳做了什麼事,Sahm? 妳對妳弟弟做了什麼事?”
  Sahm 放下刀子。她浮腫的雙唇往下撇,皺緊眉頭,張大的眼睛濕潤著。那是她做了不該做的事,想要避免處罰時的表情。
“妳會傷害我嗎,媽媽?”
  地板搖晃著,就像在怒海上船舶的甲板。Ellis 茫然地發覺到她的手與木條無力地晃動著。
  “我只是想要知道為什麼...” Ellis 啜泣著,她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一絲情感。 “是因為妳生病了嗎? 我們可以幫助妳的;我們可以去找 Bellik,然後...”
  她感到完好的腳踝背面傳來一陣刺痛,在她慘叫時,椎心刺骨的痛讓她的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
  Ellis 垂下眼看到拉林從搖籃底下爬出來。他溫暖地抬頭注視著她,臉上咧著大大的笑容,他細小的牙齒上覆蓋著一層鮮紅色。
隨著黑暗的逼近,世界遊走了。Ellis 的手臂下垂;她的頭鬆軟地往後倒;仁慈的是,當 Sahm 刺穿她的胸膛時,她並沒有感覺到長長的刀刃。

第五節

  Valla 在午夜之前抵達哈芬武德的邊界。她抵達的時間並不是自己的選擇,不管如何,卻挺適合她的。
  她在鎮上不受歡迎。她們這類人從未被接納;獵魔人被視為是不祥的預兆、死神的預言者,即使是在極盛時期,也是如此。
  當她在月光下穿越堆滿貧瘠玉米桿的田野時,空氣還是溫暖的,一塊塊寬闊的農地上,豎立著聚攏的麥束,就像馴服的士兵一般。現在正是收成的季節。
  Valla 很快就聽到了滔滔的水流聲。
  一條河流。
  在策馬前進時,鋸木匠之女感覺到胃部深處一陣空虛的翻攪。
  旅店老闆一看到她,臉色馬上變得慘白,即使她已經取下兜帽與拉低圍巾,想要緩和一下他的緊張。他用最簡短的話語回答她的詢問。沒有出現任何問題的徵兆,也沒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無須擔憂。她給他一張紙條,請他天一亮就轉交給小鎮的醫者:有任何問題,請來找我。
  在進入客房之後,她馬上核對例行清單,標注許多細節:一個堅固的餐檯可以作為屏障,如果有必要的話。和隔壁的房間沒有相通的門。一張床靠著遠程的牆壁,可以清楚地看到入口。一張桌子與椅子,一個有十肘尺的窗戶垂到外面的地上。
  然後 Valla 卸除她的鎧甲與許多武器。她把雙弓弩、匕首、飛鏢、短刀、流星錘與箭袋,放在床上伸手可及之處,而且特別關照一枝箭桿裝飾著符文的深紅色箭弩。她開始整理行李。從頭到尾,鋸木匠之女一直揮不去纏繞不休的感覺,從她一進門就干擾著她...她忘記了某件事情。某件很重要的事情。某件生命攸關的事情。那就好像她的心裡有一個空洞,曾經儲存一些重要知識的一個空洞。
  她把行李整理好之後,坐在地板上,閉上眼睛,沈靜她的心靈。她專注於脈搏的律動。
  不管她忘記的是什麼,她都想不起來。其他思緒也闖了進來。
  萬一她全盤皆錯呢? 萬一她違背了 Josen,卻一無所獲呢?
  她最後決定,擔心那些對她沒有一點好處。而漂移不定的記憶會及時恢復的。
  Valla 轉移到桌子,寫一封簡短的信給她摯愛的妹妹 Halissa 。她敘述旅途的細節,告訴她一切安好,告訴她姊姊愛她,而且很快就會去看她了。
  她也希望可以成真。或許在驅逐這個惡魔之後...或許她可以離開一段時間。
  她把信折好放進信封裡,然後把信封放在她的旅行袋裡。
  Valla 吹熄蠟燭,面對著門側臥著,她的心裡一直思索著她覺得自己所遺忘的事。
  她沉重地歎了一口氣,就像每天晚上的例行公事一般,絕望地希冀著一場安眠,沒有她的村莊受到襲擊的惡夢。就像每天晚上的例行公事一般,她希望可以夢見好的事情,只要一次就好。
  她已經忘記除了殺戮的夢境以外,其他的夢境是什麼感覺。
  Keghan Gray 跌跌撞撞地穿越農舍的門口,就在幾分鐘之前,讓自己在外面的花園解放。如果 Seretta 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的,但是如果她知道那是對她有益的,她也會保持沉默的。當他們剛結婚時,她並不知道這種事情,但是多年來,她已經瞭然於心了。有時候教訓雖然苦澀,卻是必須的。
  門旁的燈並沒有點亮...康根在天亮後會再提醒一下 Seretta 。走進漆黑的房子,一不小心就會跌斷腿的。在試了三次之後,凱  根終於點燃了燈芯。
  在走向餐具儲藏室時,Keghan 心不在焉地想著 Rexx 在哪裡。Keghan 在酒館待到很晚才回家的夜晚,Rexx 通常都會伸著舌頭,興奮地搖著尾巴,在門口歡迎他。當然啦,Rexx 比較喜歡睡在Joshua的房間... 牠現在最有可能是窩在那裡,蜷縮在床腳下。
餐具間的桌上空無一物。Keghan 心裡一陣惱怒,在咬緊牙根時,雙手反射性地捲成拳頭。已經跟 Seretta 講了,要留一份晚餐等他回來。她應該不會這麼愚蠢。Keghan 想到或許是Joshua把他的部分吃掉了。如果是這樣,小男孩就必須接受處罰。嚴格地處罰,這類的事情就得這樣做。
  不過此刻,似乎 Keghan 得先張羅自己的晚餐。畢竟,從鎮上騎馬回來讓他飢腸轆轆。從桌上拿起一把刀子,Keghan 提著油燈,躡手躡腳地走向食物儲藏間。
  他闖入一間漆黑的長型房間,燈光顯露出許多大塊的豬肉懸掛在鉤子上,排列在他右手邊的牆壁上。他站在一根肥厚的豬腳旁,微笑著。
  Keghan 彎腰把燈放下來,以便切下一片腿肉,當他這麼做時,注意到地板上有一灘葡萄酒般的深色物質。他把油燈拿靠近。
  血。
  這個景象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下... 地板上不應該會有血的。豬只是在外面取出內臟且清洗乾淨的。
  血聚集在他兩腿之間,從他身後的某個地方汨汨流出。站起來轉身,Keghan 把燈拿高,然後在往後退時,差點把燈給掉了。
  Rexx 懸掛在對牆的一根鉤子上,鉤住下顎底下柔軟的肉。牠的毛髮糾結著鮮血,而且還持續從牠的尾巴往下滴。牠的內臟幾乎都被挖出來了,堆棧在一個角落。
  食物儲藏室那端的門被從外面打開時,竄進來一股溫暖的微風。昏暗的燈光無法讓 Keghan 看清楚全貌。他放下油燈,讓他的眼睛適應一下。一個聲音飄向他。
  “父親?”
  “Joshua!進來這裡,孩子;你在外面做什麼?”
  Keghan 還是看不清楚燈光以外的一片模糊。
  “我說進來這裡!有人殺了狗。照我說的做,孩子:趕快進來!”
  他的眼睛已經適應到可以看到兒子的身影了,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口,雙手握著一支長柄的大鐮刀,彎曲的刀刃上蝕刻著月亮與雲彩的鮮明浮雕。
  “但是收割還沒有完成,父親。”
  在跌跌撞撞往前衝時,Keghan 張大嘴巴。
  “你剛剛說什麼,孩子? 你是不是瘋了...?”
再往前走幾步,油燈的燈光投射在 Joshua 身上。他的工作服上沾滿了...覆蓋在地板上的相同酒紅色。
  “這是你做的? 你殺了狗,你這個小病態...”
  一言不發的 Joshua,走向前揮舞鐮刀。Keghan 舉起左手臂阻擋,但是在最後一秒,男孩把鐮刀往下砍過 Keghan 的肋骨之間,穿過他的內臟,刀刃深深地貫穿,可以在另一端看到沾滿血跡的刀尖。
  一陣咕嚕聲響穿過 Keghan 的喉嚨,從他張開的嘴發出嘎嘎的聲音。男孩刺穿他!就像刺穿一隻天殺的豬一樣。他要為此負責。不管結果為何,男孩都要受到處罰。而且是非常嚴厲的。
  Joshua 抽出刀刃,Keghan 充分利用這個失誤。迅速往前,他把廚刀刺入 Joshua 的喉嚨,直到沒入刀柄。
  他的兒子像石頭般地往後倒。即使已經抽出了鐮刀,炙熱的疼痛仍灼燒著 Keghan 的腹部。他猛力咳嗽,噴吐出大量的血...然後他拔腿就跑。他殺了自己的兒子!現在他滿心想的就是逃跑,盡可能跑得愈遠愈好。他直接衝入玉米田,不管他所壓碎或推擠到一旁的玉米桿,一邊跌跌撞撞,一邊吐血,暈眩隨時都可能讓他倒地不起。
  他使盡全力奔跑,直到腹部的疼痛迫使他屈膝。他最後倒在田里稻草人的腳邊。他必須要逃跑。如果他還可以站起來的話。如果他可以逃到鎮上,如果他可以去找醫者 Bellik ...
  Keghan 抓住稻草人的褲子,把自己撐起來,他的下巴垂著一長條的血液與黏液。但是在他緊握的拳頭下方,那種物質感覺不像是稻草。
  還有濕透衣服的鮮血。那是他的血嗎?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Keghan 奮力掙扎,撐起身體,努力要站起來,他抬頭去看稻草人的臉...
  看到的卻是他死去的妻子備受驚嚇鬆垮的臉。

第六節

  就在隔天早上的黎明之前,Valla 站在 Bellik 書房一具用床單包裹的屍體旁邊。從頭部流出的血已經開始在布上乾涸了。
  “那是誰?” Valla 問道。
  “鐵匠 Durgen。他...他來到我門口時,幾乎說不出話來...在過世之前只說了幾句話,不過那已經夠了。”
  “他說了什麼?”
  “啊?”
  Bellik 是一個風中殘燭的人,瘦弱又彎腰駝背,即使耳朵很大,還是重聽。他對她出現的不自在,是非常明顯的。
  “鐵匠的遺言,他說了什麼?” Valla 更大聲地詢問。
  “喔...”
  醫者嘗試拉開被單,但是被乾涸的血緊緊黏住。Bellik 猛拉,床單鬆開了,露出一個飽經風霜的人,半邊頭因為重擊而變形。
  “他說,『我兒子對我做出這樣的事。』”
  Valla 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察看著,那個感覺又出現了,那個令人擔憂的想法:她忘了某件重要的事情。她把那個感覺壓抑到內心深處,再一次專注於眼前的情況,這個被自己的兒子背叛的死人。
  然後從街上傳了一陣尖叫聲,生命被驟然終結的某個人,所發出絕望的死亡哀嚎。
  Valla 衝向門口。“留在這裡。”
  片刻之後,她踏入的黎明前的曙光之中。在街上,一名大約十三歲的男孩,站在一名女商人的屍體旁邊。男孩手中握著鐵匠用的鐵錘,錘頭沾滿了腦漿。商人的頭殼碎片散落在旁邊一件破毯子上鋪排的眾多商品之間。
  Valla 想到霍爾布魯克倉庫裡的屍體當中,並沒有孩童的現象,她突然之間明白了。
  沒有孩童,是因為他們發動了殺戮。爪牙執行惡魔的命令。 在剎那之間,這個想法讓 Valla 非常震驚、非常不安,以致於讓她失去警惕。門戶洞開。她靜下心來,繼續評估情況。她必須要迅速行動,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慘叫聲已經引起了眾人的圍觀,但是 Valla 特別注意在大街尾端,一個穿著粉紅色洋裝的金髮女孩;她一手握著沾滿暗紅色的刀子,另一邊扶著一名看起來飢腸轆轆,鮮血滿身的嬰兒。她的眼睛又大又亮。
  Valla 所在之處上方的瞭望處傳來一陣嘎吱作響,有人衝了出來,不過是短促高亢的嘎吱聲響,表示是體型嬌小的人。
  另一個孩童。
  鐵匠的兒子現在帶著大大的笑容逼近 Valla 。
  人群中出現其他二個小孩,一個小男孩拖著入鞘的劍,另一個較年長的女孩,兩手捧著一顆大石頭。
  然後,最後一個小孩,缺了二顆門牙,充滿憤怒的紅髮男孩,右手拿著斧頭,蹦蹦跳跳地過來。五名成年人也湧上街頭。一些臉孔從窗戶往外窺探。
  Valla 從兜帽底下發出指令:“不想要受傷的人,最好躲在上鎖的門後。”
  “就是現在!”
  人群中的成年人聞言四散。

第七節

  Bellik 站在窗戶旁注視著。
  在以前還關心男女之情時,他會認為這是個漂亮的女人。現在他眼中只見厄運通報者。獵魔人所到之處,死神如影隨形,這是眾所皆知的。
  鎮民已經躲到屋內,但是孩童們...孩童們留在外面,而且已經就位準備攻擊。Bellik 想到鐵匠的遺言...
  我兒子對我做出這樣的事。
  讓世界淪陷的是哪種瘋狂,竟讓孩童變成屠夫? 而那個女人...獵魔人,她一定會殲滅他們的。
  一陣煙霧從那女人的腳邊爆發,且立即像巨浪般翻騰,淹沒了她的身影。須臾片刻之後,一個小形體從 Bellik 觀察位置上方的瞭望處,落進薄霧裡。隨著煙霧開始消散,一根斧頭翻滾前飛,以些微的差距錯過了往下跳的小孩。
  Bellik 轉過頭看到一個人影,在逐漸稀薄的黑色煙霧中,從幾呎外現身。就是她。煙霧是獵人的障眼之術。她的手腕輕彈,一名蹦蹦跳跳進入視線的紅髮男孩-Bellik 認為他一定是特瓦司男孩-用手拍打他的脖子,好像被咬到一般。
  Bellik 的胸膛繃緊。
  她正要殺死他們!
  鐵匠的兒子 Kyndal 雙眼爆睜,一箭步衝向前,從打開的嘴巴裡噴射出口水。他大動作地揮舞著鐵錘。獵魔人踏步向前,抓住男孩的手腕,隨著他的揮舞,把他轉身撞上 Bellik 不認識的男孩,他正努力把比他還大的劍,抽出刀鞘。
  那個男孩平躺在地。獵魔人奪走鐵錘,低手一揮,便把 Kyndal 的頭朝下顎處整個擊碎。牙齒飛了出來。那女人往旁邊避開,Kyndal 往前撲倒,不省人事。在幾呎之外,特瓦司男孩,手還壓著他的脖子,頹然倒下。
  獵魔人的手再次往外輕彈,朝向從瞭望處跌落的男孩,另一個 Bellik 不認識的,就像拿劍的那個男孩。或許是來自霍爾布魯克的訪客?
  Bellik 的手緊握成拳。外面,二個孩子衝向那女人: Sahmantha Halstaff 就像在玩踢球遊戲一樣往前跳躍,在前面揮舞著一根血跡斑斑的匕首,而 Bri Tunis 把沉重的石頭舉高過頂。
  多年之前,Bellik 在卡迪安的安茲提格偏遠之地看過特技員。他們騰空跳躍、翻滾、翻觔斗與側手翻,展現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輕鬆自在。他現在看著那個女人往上騰躍、屈膝抱頭,並捲成球狀翻滾時,醫者想起了那些特技員,她所佩戴的硬邊重鎧甲並沒有阻礙她的行動,輕巧地降落在 Sahmantha 的身後。那是一陣風馳電掣的動作,幾乎快到眼睛看不清楚,但是最令人驚訝的是,在獵魔人經過之後,站著的Sahmantha 被一條細繩綁住。
  不遠處,從瞭望處跳下來的陌生人,就像特瓦司男孩一樣,倒地不起。
  夠了!
  Bellik 衝到門口,把門打開時,獵魔人將 Sahmantha 旋轉擺盪到布瑞旁邊,她的動作快到幾乎不可能,揮舞的手臂就像在狂風中劈趴作響的旗幟。當她完成時,兩個女孩被綁在一起。
  Sahmantha 的弟弟小拉林正往前爬,似乎想要用牙齒嚙咬獵魔人的腳。她把他舉起來,拿起匕首...
  “不要!” Bellik 大聲呼喊。
  ...從男孩衣服的背後穿過,釘入一旁的樑柱,留下那孩子無害地揮舞踢騰。她轉身大步走向 Bellik 。
  他喘著氣說,“那些小孩”。
  “都還活著。我用的是塗上強力鎮靜劑的飛鏢。他們目前是安全的,而且只有在你的協助下,才能安全無恙。”
  Bellik 鬆開了緊握的拳頭。他的肩膀在鬆了一口氣之後往下垂。
  “你很驚訝?” Valla 問道。
  “據說你們...” Bellik 垂下眼睛。
  Valla 挑釁著,“說清楚。”
  Bellik 鼓起勇氣。“...和惡魔沒有兩樣。你們的眼睛燃燒著地獄之火。你們所到之處,死神如影隨形。”
  Valla 踏步靠近 Bellik ,他踉蹌後退。
  “醫者,據說在惡魔窺探你的時候,會深入到你心靈最深處的角落,然後如果你知道該怎麼做,你可以反窺探。然後你只會看到復仇。只有狩獵。你的雙眼會燃燒著執迷之火。”
  Bellik 的下唇顫抖著。“妳的眼睛...並沒有燃燒。”
  Valla 的臉色變得緩和了。“並沒有。我活著並不只是為了復仇。” Valla 轉身。“現在,我需要一個可以安置這些小孩的地方。個別安置。”
  醫者思索了一會。
  “我們只有一間牢房...但是我們有馱獸用的廄房。廄房應該可以派上用場。”

第八節

  Valla 站著,從有窗欄的窗戶眺望廄房的畜欄。Sahmantha 坐在那裡,手腳綁在一起,頭部下垂,筆直的金髮蓋住她的臉。剩下的孩童被關在其餘的廄房裡,二個或三個一起,但是 Valla 堅持 Sahmantha 要單獨一間。
  在將孩童送到這裡時,用來將孩子們載運到廄房的貨車旁,已經聚集了一群鎮民。許多人民都變得暴力,而他們的忿怒大多針對 Valla 。但是 Bellik ,他們信任 Bellik ,是他的忠告逆轉了一場慘劇,至少就目前而言。即使是現在,人群也聚集在廄房外面等候。Valla 可以聽到他們餘音繚繞的咒罵與悲鳴聲。
  Bellik 剛和他們講完話。“他們想要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為什麼是小孩?”
  Valla 打開廄門走了進去,並跪在乾草堆裡。
  “把我身後的門鎖上。”
  “但是...”
  “照做!”
  在她聽到插銷滑入固定時,Valla 撥開 Sahmantha 的頭髮。她抬起女孩的下巴。小女孩的眼睛緊閉著。
  金黃色的頭髮,白晰的肌膚...讓她聯想到多像 Halissa 啊。她想到每當 Halissa 看到姊姊時,臉蛋總是散發出光采。她想到 Halissa 老想追根究底的明亮雙眼,還有無窮的活力。
  Valla 不能對醫者示弱,但是現在,現在她翻滾著一陣反胃,悲傷與厭惡如潮水般湧上,突然之間,Valla 感到非常疲倦,身心俱疲。
  她想起自己位在西界的村莊。她想起自己的家人。她壓抑著迅速浮現的屠殺記憶,當時她只是個小孩,相同的記憶片段一夜復一夜地折磨著她:死者與垂死者的慘叫聲;四濺的血跡;惡魔爪牙揮擊她的脖子,卻割傷了她的下顎;她抓 Halissa 的手狂奔;藏匿在河邊...
  之後,曾經遭受過類似命運的人找到了她,讓她學習成為獵魔人。接受 Josen 的教導,被改造成復仇的化身,被鑄造成襲擊黑暗核心的武器。
  Valla 一直心不在焉地摩挲著下顎的疤痕。她現在傾身靠近 Sahmantha 。“說話,惡魔。”
  Valla 等待著 沒有反應。
  “不用對我裝羞。你的詭計無法得逞的。你唯一的希望是被遣送回給你被光詛咒的主人,祈禱或許地獄會對你大發慈悲,因為我不會對你仁慈。現上報出你的名字。”
  Sahmantha 一動也不動。
  放下女孩的頭,Valla 起身站在有圍欄的窗戶旁。
  “醫者!你問我這個惡魔挑選孩童,是否有原因...我告訴你,是的。這個卑劣的地獄爪牙之所以選擇孩童,是因為它很懦弱,而柔弱無助的幼童,是這個向主人乞討丟棄殘渣的糟粕可以輕鬆得手的獵物。”
  Bellik 就站在 Valla 視線可及之處。他挑眉注視著 Valla 。
  然後 Valla 感覺到了:她背後的動靜,伴隨著最微弱的聲響。
  鋸木匠之女轉身看到女孩踮著腳尖,拱著背,頭搭垂在肩膀上.... 她的頭髮從青筋暴露的臉上垂落,雙眼圓睜、目光渙散、充滿血絲。當她開口時,剛開始好像是掙扎著要組字成句。然後...
  “不要轉身,你這個驕傲的人!”
  高亢而刺耳、緊繃的聲音,就像持續的吸氣一般。
  “我有要你站在我前面嗎?” 女孩的頭在肩膀處左右擺動。“如此的深遠是你所無法掌握的,你這個次等的生物。儘管分心了,我還是覺得很好玩的。放開我,然後看...”
  Valla 抽出一把刀。 Bellik 抗議,雙手摀住耳朵,雙唇顫抖著。Valla 在解開困住 Sahmantha 的束縛時,顯然沒有注意到。
  確實是要讓我們看到。
  重新站好之後,女孩猶豫地踩了二步。Valla 閃到一旁,女孩蹣跚向前,站在有圍欄的窗戶前面。她的頭旋轉著,下巴側轉到肩膀,空洞的眼睛瞪視著。
  “過來!”
  Valla 對 Bellik 大喊:“把門鎖打開。”
  Bellik 的眼睛輪流看著 Sahmantha 與 Valla 。“安全嗎?”
  “不會造成傷害的。我會看著它。”
  在躊躇片刻之後,Bellik 依照指示去做。那個女孩,下巴垂到胸前,披頭散髮,因此看不清楚自己走向何處,儘管如此,還是正確地走進廄房。
  Bellik 給她一個寬大的舖位,然後當她經過關著其他孩子的前面廄房時,他和 Valla 緊跟在後。在他們的右邊,先前舉起石頭的大女孩站在門邊,抓著欄杆,當她說話時,迸出的是惡魔的嘶嘶聲。
  “我是歐爾非斯托司。我是間諜、皮條客、卑鄙小人的牧者,也是痛苦受詛咒者的撕掠者...”
  Bellik 驚恐地看著,在 Sahmantha 拖著腳步前進時,他的手掌再度摀住耳朵。在街上拖著一把劍的男孩撐起身體從窗戶窺探另一邊,聲音持續著,現在是從他的嘴巴發出來。
  “煽動者、收集者、加害者,也是沉默吶喊的喉嚨...”
  另一個小孩從 Sahmantha 右邊的廄房開口說話。“失落夢想、破碎希望與枯萎絕望的渡船夫...”
  最後一個廄房是鐵匠的兒子。飛落的門牙留下血淋淋的空洞。
  “恐懼就緒的右手。向內凝視的眼睛。知道我,就知道了無可言喻的一切。”
  隨著 Sahmantha 走入陽光之下,Bellik 靠近 Valla 。
  Valla 在她後面走出來,拉回她的兜帽,從聚集的人群中擠出來。
  “讓開!全部都讓開!Bellik ,幫個忙!”
  鎮民蜂擁而至,質疑著,咒罵著。Bellik 向群眾吶喊,要求讓路給 Sahmantha 蹣跚向前。
  Valla 推開小女孩前面的群眾,讓她繼續往前走。她的動作古怪,有時候還會痙攣,卻很優雅,有些甚至如行雲流水般。人群行進經過小鎮東邊的店舖。
  Sahmantha 加快腳步,許多鎮民落在後面。Bellik 上氣不接下氣,脹紅了臉。
  他們穿越了一條荒涼的泥土路,大抵就是一條田間小徑。Sahmantha 跌到一片枯草上面,停下來,轉身。她抬起頭,惡魔粗嘎的聲音再度迸發。
  “我有要你站在我前面嗎? 那就來吧...”
  女孩慢慢地咧嘴而笑,但是當她再度開口說話時,出現的卻是一個小孩的聲音,小 Sahmantha Halstaff。“我們可以一起打打鬧鬧。”
  沒有預警,女孩的雙眼緊閉。她的身體了無生氣地垮下來。
  Valla 往前衝,彎腰靠近,要確認 Sahmantha 是否還活著。她可以聽到小孩的呼吸。
  大部分落後的鎮民現在已經趕上了,把獵魔人圈圈圍住。Bellik 站在附近,調整他的呼吸。 Valla 往上看,彷彿期望惡魔從天上掉下來。
  然後她垂下眼睛。她注意到乾枯的草,用手指撫觸著。枯草蔓延成一片廣闊的區域,延伸到遠方,尾端尖細,形成一顆巨大眼睛的外型。其中也散佈了黑點...惡魔的污染。
  “醫者,我們的底下是什麼?”
  Bellik 揚起眉毛。“什麼也沒有。”
  “並不完全是如此。”
  Valla 和 Bellik 都轉向其中一名旁觀者,一位蓄著花白落腮鬍的圓胖農夫。
  “波旬河應該就在我們的腳下。”
  Bellik 注視著Valla ,他並不確定是不是光線的作用,但是Valla 似乎變得有點蒼白。
  “但是我昨晚騎馬經過時,聽到河流的聲音。現在我都還可以聽到微弱的河流聲。”
  有鬍鬚的農夫皺緊眉頭,顯然有點惱怒。
  “那並不是真正的波旬河... 只是墾荒者在久遠以前所挖掘的一個渠道,用以引水... 因為真正的波旬河是從枯木山流出來的...”
  農夫轉身指向東北邊。
  “...然後很快就形成一個水坑。然後往地底下流...在這些地方的地底深處流動一長段後才又湧出地面,並以兩天路程的距離流向西邊。”
  Valla 掃視四周的環境。
  “沒有水井?”
  “鎮外的泥土很肥沃,但是這裡的地面比鐵還硬。對以前的人而言,挖渠道比較簡單。”
  Valla 在回答時歎了口氣,“這個水坑與河流重新湧出地面的地方...沒有別的方式可以下去嗎?”
  農夫吐了口痰。“沒有。”
  “水坑在哪裡?”
  農夫向山脈的地方點頭。“往那個方向大約半天的路程。”
  Bellik 想要追根究底地偷瞄著 Valla 。“那...那現在怎麼辦?”
  鋸木匠之女掀開兜帽,用她的眼光掃視群眾。
  “留在這裡,所有人一起。團結力量大。把 Sahmantha 帶回廄房,把十六歲以下的小孩綁住關起來。” 她再次望向 Bellik 。
  “然後把我的馬牽過來,讓我可以去殺掉你們的惡魔。”

第九節

  聽起來像是一場雷暴雨。
  Valla 站在波旬河流入的洞穴邊緣,眼神迷失在水坑裡翻騰的河水。河水從這裡進入窪地,邊緣慢慢形成漩渦,猛力地往內轉,最後消失在中心點的黑暗裡,進入不可知的地底下。
  噴濺到她臉上的水珠是冰涼的,扭轉的渦流與狂風般的聲音,讓 Valla 回想到在她的村莊受襲幾星期之後的一個晚上...
  在暴雨猛烈轟擊大地時,Valla 和 Halissa 蜷縮在一起取暖。Halissa 筋疲力竭地睡著了。但是,就像之前的許多夜晚一樣,她被大屠殺的惡夢所圍攻。Halissa 驚醒、尖叫與狂奔...
  附近,暴漲的河水奔騰。Halissa 跑得太靠近河岸了,在泥巴中滑倒... Halissa 伸出她的手...
  Valla 擔心Halissa 會被沖走,永遠消失...就像現在漩轉的湍急水流一樣,消失在水坑的核心,多像沒有眼睛的眼窩。
  她的心在回想時往下沈,但是她已經抓住 Halissa 的手。已經成功了。每件事情最後都會成功的。
  回到此時此地,Valla 記憶的缺塊更為明顯,變成一種頑固的空虛。Valla 發誓,不管遺失的片段是什麼,都沒有關係。她覺得比以前更疲倦,但是她一定要完成這件事。為了 Halissa 。
  她知道她的鎧甲只會壓垮她,因此把它一片片地拆解下來。她的武器放在Bellik 給她的一個裝武器專用的小背包裡。在背包裡還有羊皮包裹的打火石與火絨。她還加入了她的流星錘與各種尖端裝有炸藥的箭。
  她脫下斗蓬與兜帽,把它們塞入背包裡,以免在水裡造成阻礙。在脫下她的衣服之後,Valla 握緊背包,踏入裂縫的邊緣。
Valla 認為惡魔竟然想腐化孩童,真是太肆無忌憚了。她覺得從內心身處湧出一股熱氣,一股熊熊怒火。不過那正是惡魔所想要的,不是嗎?
  她想到 Delios 。想到他的失敗。
  獵魔人一定要用紀律馴服仇恨。
  她內心隱約知道,自己可能會溺水,翻攪的水流會把她拉往水淋淋的死亡。
  Valla 深吸一口氣之後縱身一躍。

第十節

  在水坑的湍急之眼裡,是一種孤立的混沌。當她的肌肉掙扎著找尋身體的方向感時,世界逐漸變得模糊。她的胸口因為憋氣而灼痛。在這片混亂當中,她努力抓住背包。她被旋轉、翻滾、拋擲、與沒入更深更遠之處,直到幾乎快要完全失去她的意識。全然的黑暗和缺乏方向感。
  那是一種快速移動的感覺,當河水帶著她流動時,身體的各個部位擦撞著突出的岩石。
  然後...
  她的手指找到一根枝幹。她抓住了一根厚實的石筍,準備抵擋湍急的潮流。她把頭伸出水面,將胸膛吸飽空氣。
  她感覺到手裡還抓著背包,因而鬆了一口氣。水漫入她的眼睛,讓她看不清楚,即使在用手臂抹臉之後,她的視線還是一片模糊。
  地底下的空氣冰冷。Valla 用腳探索,感覺到一片石壁。 最後,模糊消失了,她把背包甩上一塊突出岩石,然後把自己拖出猛烈的急流。
  她坐下來,讓身體休息片刻,適應四周的環境。旁邊的區域通往看似狹隘的隧道與凹洞。發著冷光的藻類附著在巖壁、鐘乳石、石筍、巖柱與部分的巖頂。投射出一種詭異、神秘的光芒,形成不必要的火炬。
  很好,Valla 心想著。我可以空出雙手。
  要偵察滔滔水流以外的聲音是不可能的,因為雷霆般的怒吼迴盪在整個空間。Valla 從背包裡取出幾乎維持乾燥的斗蓬,然後拉緊保暖。她拆開她的武器,看到深紅色的箭還在,因而鬆了一口氣,然後雙手各握著一把弓弩,站起身。
  她注視著從頂端與底部突出的鋸齒狀石灰岩尖釘,就像準備吞下獵物的鯊魚,而且她看到在一片漆黑以外,一個黑影從這邊掠過另一側。
  Valla 緊跟著它,就在這時候,她開始感覺到惡魔的心抵靠著她的心,一個邪惡、可憎的形體,就潛藏在她的意識外緣,就像在黑暗的森林邊緣逡巡的野狼。
  當她踏入洞穴時,那種感覺變得更明顯,因此進入全神戒備的狀態。她的脈搏跳得飛快。
  歡迎光臨,一個聲音在她的頭裡響起。Valla 移到洞穴的後面,一條隧道延伸進入一片漆黑之處,穴壁上的藻類變得更稀疏了。到處都是一塊塊和在霍爾布魯克的井所發現相同的黑色物質。
  她跪下來把手指浸入黏稠的泥漿裡。
  妳真是堅持啊。多強的慾望啊!
  為什麼?
  眼睛將會看到的。
  Valla 站起來,悄悄地進入隧道,弓弩蓄勢待發。地板上出現滑行的動靜。她看見它,它的皮膚反射著微弱的光線,一條黑色的觸鬚揚起,伸展,然後揮向她。Valla 射出一劍,那個東西往後縮了回去,但是弓弩並不適合作為這項任務的武器。她掛起一根弓弩,取出一把匕首,同時覺得惡魔正在她的頭裡探測,一種悶悶的疼痛。她想像內心裡面黑色的卷蔓,就像攻擊她的油膩附肢。
鋸木匠之女。
  Valla 切過去,在觸鬚往前射時,剪下尖端。它迅速地收回去,但是她內心的形體愈加往下挖掘。
  你深藏在內的愉快回憶,血泡。已經成熟可以摘取了。
  在她往前逼近時,那感覺就像細針刺穿Valla 的頭。這裡的穴壁裹著厚厚一層閃閃發亮的黑色泥濘。
  村莊。家人。朋友。溫暖、避風港。快樂的時光。
  然後...
  惡魔。像蝗蟲般蜂擁而至。
  現在穴壁似乎開始蠕動了,因為愈來愈多的觸鬚從泥沼中湧出伸展。Valla 掛起她的第二把弓弩,取出另一把匕首,然後左右開弓往外揮舞。
  奔跑。
  懦夫。
  被遺棄的家人。放任他們死去。
  Valla 內在的那個部分向她說事實就是如此;兩造角力著。
  你是惡魔最偉大的武器。
  “除了死,我什麼都做不了!” Valla 在一大片糾結的觸鬚上翻觔斗,一邊往下深砍,一邊吶喊。“我做了我必須要做的事。我活下來了。”
  然後她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通往廣闊空間的大型圓形長廊之中,戶外是半環形競技場,前方有石柱,中間薄,而頂端與底部都很寬。她的頭抽痛著。 惡魔更猛力的進逼。
  慘叫。死亡。村莊... 被滅除。
家人... 被滅除。
  “你不能像對待Delios 那樣操縱我!”
  血...
  是的。血流... 成河。
  “夠了!面對我,我們做個了斷!”
  眼睛看到了。
  我看到你。
  在這個區域裡,如雷的水聲比較微弱些,Valla 一時以為她聽到一個小女孩的格格笑聲。她看到戶外競技場有動靜,於是展開追逐。
  弧形的穴室通往另一條隧道,另一個彎道,而她再度被黑暗包圍,她的腳在地面上的黑泥中發出嘎吱聲響,然後...滔滔的河流怒吼聲淹沒了其他的聲音。
  她迂迴往後,向河水移動。一個形體,一層薄霧,就好像一顆頭從一個角落探出頭來,又不見了。
  Valla 再度切換成弓弩,繞過彎道,然後她很短促地看到彷彿是一個小孩。地獄爪牙一定帶了其中一名孩童到這裡...以做為人肉盾牌。
  那個人影拔腿狂奔。Valla 追上去。他們愈來愈靠近河邊。Valla 現在可以看到是一名女孩。一個有著長金髮的女孩。
  打雷。下雨。
  小孩停下來,詭異地站著不動。Valla 慢慢地靠近,做好任何突如其來的準備,她的心在胸膛內撞擊著。
  妹妹。
  女孩轉身,Valla 看見 Halissa 的五官。
  河流。奔流。碎裂的心靈。
  那當然不可能是 Halissa 。但是看起來非常像她。這個女孩很蒼白,就像死亡一樣蒼白。她泡了水的皮膚開始一條條剝落。一顆眼睛突出來。
  Valla 僵住了。她的頭已經痛到令人無法承受。那道在她抵達前就一直阻擋在她和模糊回憶之間的穴牆,開始崩潰了。
  然後她記得...
  沒錯。
  她記得 Halissa 發狂奔跑的那個夜晚,被幾星期的惡夢弄得精神錯亂,就像動物般活著,她親眼目睹的那場屠殺折磨著她。她記得在暴風雨中追著妹妹。
  洞穴裡的小女孩微笑著,一隻黑色的螃蟹鉗往前伸出。
  Halissa 跌倒了,Valla 的心幾乎凍住了。Halissa 往前伸出她的手,Valla 抓住了...
  但是沾滿雨水的手握不住。Halissa 又慘叫了一聲,然後不見了。
  埋了它,你嘗試了。埋得如此深。但是眼睛看見了。
  你不會有好夢的。
  Valla 跪在洞穴裡的女孩面前。從滾滾的河水中伸出一根黑色的觸鬚,向蛇般地滑過地面。它靠近 Valla 的手臂,開始拉扯。她的一把匕首從冰冷的手中掉落。再也沒有關係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為什麼是孩童? 孩童是希望。我是希望的摧毀者。我是被摯愛謀殺的恐懼。我是失落天真的憤怒。
  毀滅招致恐懼而恐懼招致仇恨,仇恨招致毀滅...
  是的。
  Delios 。那個人充滿了仇恨。
  內心卻是一個備受驚嚇的小男孩。熱切地想要摧毀。
  當她被拉到河流邊緣時,感覺到抵著她的粗糙石頭。
  你現在屬於我了。
  但是還有一片遺失的記憶。
  她想起了篝火。
  觸鬚把她往下拉。另一根往上伸,抓住她空出的手臂。這裡的水更深。Valla 閉上眼睛,不情願地吐出最後一口氣。留下的最後片段是什麼?
  篝火。心靈練習。她已經埋葬了Halissa 死亡的回憶。但是為什麼?
  記住。
  因此惡魔會去尋找它。在她的心眼裡,Valla 看見數百根冒煙的觸鬚滲透。
  在惡魔窺探你的時候,會深入到你心靈最深處的角落,然後如果你知道該怎麼做,你可以反窺探。
  Valla 想像她的意識鎖定於一根觸鬚,隨著它回到它的源頭...
  搞什麼?
  但是對於獵魔人而言,這是最危險的。
  她的意識入侵了那個深深抓住她的形體。一顆惡性的紅眼主宰了她的心靈意象。她逼近它,搜尋著。她的四周充滿了爬行蠕動的生物。但是她再往更深處探測時,隨著她的堅持高漲...它們開始成形。
  突如其來的清明,她瞭解了她所面對的是什麼。
  Valla 在水裡張開了眼睛。而在這如墨般漆黑的深處...
  它們像火一樣的燃燒。
  我看見你了。
  她感覺那個形體從她的內心退縮,感覺手臂上的抓握鬆開了。她向前揮砍剩下的那把匕首,切斷觸鬚。河流威脅著要把她沖走...但是這次可不行。河流將無法帶走她的任何東西。
  甚至連歐爾非斯托司都不是你真實受到詛咒的名字。
  Valla 踢水游向水面,把手指插入岩石形成的平台。她把自己拉出來,Halissa 的屍體,現在臉上出現恐懼的表情,往後退了一步。
  我看見你了,步兵瓦爾得拉西斯。流亡者。被遺棄者。
  死亡的女孩轉身逃跑。
  在對抗主源惡魔的戰爭中,你領導一場失敗的戰役。被譭謗與被嘲笑...你曾經是地獄裡佔有一席之地的惡魔,但是現在甚至被同類視為被咒逐之人。
  我...
  有個東西從她右邊的黑暗中跌跌撞撞走出來,那個東西曾經可能是一隻蟾蜍,現在畸形了,突瞪著柔和的大眼睛。它靠近她。
  我不會被排斥的。
  Valla 咬著她的匕首,在她短上衣底下的一個小袋摸索著,然後很快樂地發現她的流星錘還在。
  她丟出流星錘,纏住兩棲類的一隻臂膀。那個生物把附肢舉到臉部,愚蠢地注視著繩索與球體。
  流星錘爆裂了,炸碎了它的臂膀,身首異地,而Valla 抓住原本咬著的匕首,跟蹤著小女孩。
  那並不是 Halissa 的屍體,而是惡魔用來耗弱她的形體。
  現在變弱的人是你,哈巴狗。
  愈來愈多的東西從穴壁的凹處跑出來,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第一隻側身遁逃,揮動著單只巨大的爪鉤。Valla 跳到那個怪物上方,用匕首插入它的甲殼內。惡魔的腳在下方彎曲變形。她取出一支弓弩。
  另一個畸形者突然衝出來。Valla 射出一劍,粉碎了看似手臂的東西,然後射出第二箭打穿一顆圓球般的眼睛,鍥而不捨地追逐著假裝她妹妹的冒牌貨。 她拋擲匕首,並拔出第二把弓弩。
  一個長長的通道迎向她。穴壁活了起來,因為數不清的昆蟲集體一起湧向她:蟑螂、蜈蚣、甲蟲等等,就像一道濕滑的瘟疫之潮。
  獵魔人停下腳步,單膝著地,從二支弓弩連發數箭。產生許多小型的爆炸。她感覺到臉部的熱氣,當火焰消散時,蠕動的昆蟲大軍只剩下穴壁上黏糊糊的一片狼籍。在她急速前進時,一邊擊碎殘兵剩羽。
  Valla 轉了彎,但是她所看到的,已經不是那個小女孩了。
  而是她自己影像的映像。Valla 踏步往前,從皮袋底下取出深紅色的箭。映射的 Valla 張開嘴巴,湧出一團黑色的污泥,沿著她的下巴往下流淌。她的鼻孔流出二條污流。下巴的疤痕裂開,從中滲出污泥。她的眼睛充滿了黑色的液體,映射的 Valla 流出惡魔鮮血的眼淚。
  不。那不是我。那不是會是我。
  映射的 Valla 飛奔離開,穿過一個黑暗的凹穴,就在一根巨大石柱的旁邊。獵魔人尾隨而至,弓弩蓄勢待發。她繞著石柱轉動,然後單膝跪下,喃喃說著...
  “我看見你,燃燒地獄的爪牙...”
  她說著這些話語,儘管此時惡魔已從凹穴現身,揮舞著一支粗壯的臂膀,末端有一排鋸齒狀的殼質刀片,只要一揮擊,肯定就能讓鋸木匠之女人頭落地。
  “以那些受苦受難者之名,我驅逐你!”
  惡魔是個醜惡的巨怪。它的身體像是存活在深海地下的生物肢體,那個光線無法抵達的深淵。腫脹的黑色觸鬚做為腳。它的上半身覆蓋著盔甲般佈滿尖刺的硬殼,這個惡夢般的怪物全身,裹著一層黏膩的深黑色污泥。
  “滾開並受詛咒,而且永遠不再回來!”
  有著一條細縫的巨大紅眼回瞪著她。在 Valla 發射深紅色箭矢時,那條細縫張大了。
  箭簇擊中眼睛,讓它像葡萄般爆出。箭軸上的符文閃閃發亮,接下來是一陣爆炸的光芒。

第十一節

  天氣開始變冷了。
  Valla 站著,兜帽低垂,看著 Halissa 墳前的巨大木製十字架。從她上次離開之後,已經長了許多雜草。她父母的墳墓,是她最後埋葬他們殘骸之處,也是在這裡,四周是其他慘死村民的葬身之地。
  Josen 靠近,但是保持沉默,微風撥動他的斗蓬。
  Valla 跪下來開始拔除雜草。
  Josen 說,“村莊傳來訊息。”他的語氣仍然是一貫令人生氣的四平八穩。“在那樣的環境之下,一切已是所能期望的最佳狀況。  孩童又恢復正常了,沒有留下他們惡行的記憶...雖然其中有些必須在沒有父母的陪伴下成長。Bellik 和一些人提供自己的家來安頓那些成為孤兒的孩子。”
  Valla 咬緊牙關。“很好。”
  Josen 微微地移動他的身體。還有另一句話是鎮民們非常...感激。”
  鋸木匠之女起身,同時看了Josen 一眼。他的左臉上有三道尚未痊癒的傷口。
  “Delios 呢?” Valla 問道。
  Josen 回答,“正在處理中。” Valla 等候進一步的解釋。主帥獵人只是無動於衷地看著她。
  “我聽到了一些傳言...” 她說。“來自那些具有預知能力者的預言...從現在起的七天,一顆星星即將在崔斯坦姆隕落。”
  Josen 的眼睛正視 Valla 的打量。“妳聽到的是真的。隕落的星星據信是預言的印記。其他人已經要求我派出最優秀的獵人前往調查。”
  Valla 從鎧甲下面取出一樣物品。 兩人之間陷入一陣沉默,最後 Josen 開了口。
  “你做的...”
  “是一場賭注。不過成功了。”
  鋸木匠之女打開她在哈芬武德所寫的信,彎下腰,然後把它放在墳前,拿一塊石頭壓著。她悄聲地說,“早告訴妳我會來的。”
  她站起來,看著她的導師。
  “你最喜歡說每件事都是測驗。生命也是一道測驗。我在廢墟失敗了...不過我通過了這次的測驗。我從中學到很多。我瞭解到我們真的會是自己最難纏的敵人。但是我也瞭解到,不管惡魔可以摧毀的力量有多大,他們無法摧毀希望。”
  Valla 的眼睛折射出夕陽餘暉。“關閉你的情感對你或許是有效的,但那並不是我的方式。靠著來生的承諾而活曾是一種解放。靠著自我欺騙而活也是。”
  要回去活在那個謊言當中,是多麼輕而易舉啊,Valla 心裡想著。Josen帶著評價的眼神注視著她。
  Valla 繼續說著,“它曾經是個美好的夢想...但是現在,它仍然只能是...一個夢想。”
  鋸木匠之女掀開她的兜帽。“我回來了。我回來了,而且我準備好了...繼續狩獵。”
  她轉身離開。
  “妳以為妳要去哪裡?” Josen 語氣平板地問。
  “崔斯坦姆。其他人要求你派出最優秀的獵人。我就是最優秀的。我要走了,你只有不到幾秒鐘的時間可以試著阻止我。”
  Valla 背對著主帥獵人等候著,然後拉開她的圍巾... 片刻之後,她邁開大步,躍上馬,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Josen 看著,如果當場有觀察者,他一定會目睹一個異象:主帥獵人的雙唇有著某種動靜,某種看似....微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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