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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術師官方小說《螢火蟲》——Fire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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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蟲

  請你原諒,只因關於那秘術師有很多事可說,而我是唯一說得清楚她來龍去脈的人。這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重擔,猶如我接著必須做的決定。故事的結局並非什麼大秘密,你可以從我們身邊這些碎石和殘垣上看出來,也流傳在每個人嘴中低訴著的流言裡。

  只要牽涉到魔法,任何事物都是不單純的,千萬記得不論你看到或聽到什麼,都只是冰山一角。

  儘管我在這床上漸漸康復,醫師也保證我能夠活命,但我沒其他事好做,只能細數日漸模糊的往事,尋找預示了這場大災難的先兆。我比任何人都熟知她,甚至比她更瞭解她自己,只是她永遠不願承認這是事實。她或許是我們這時代最強大的法師。她的心地純潔,一心行善,但她的年輕和聰明才智讓她充滿愚蠢的念頭,卻又無法被擊敗。她會打破每一條規矩,永遠分不清「不能」和「不該」的區別。打從我們多年前初會那時,她就是這個樣子。


  那是個和今天非常相似的一天。

  女法師伊珊卓拉闖進我的房間,緊追在一個年輕女孩的後面。這兩人就像火與冰一樣彼此不容。伊珊卓拉有著女王般的威儀,穿著高級的綠袍和金飾,而那女孩讓我聯想到一隻鳥。她的頭前後轉個不停,眼光到處投射,驚歎於身邊的各種事物:我書架上的書,裝著奇怪液體和粉末的瓶子,連我都不知道用處的祕法裝置。女孩的袍子不過是沾滿汗水與泥土的破布。就算說她是某個在卡爾蒂姆市集遊蕩,專挑富商下手的小乞丐,恐怕也有人相信。她深色的長髮到處糾結,又乾又脆,還和她全身上下一樣沾滿了結塊的灰塵和泥土。她的皮膚被太陽曬成棕色,嘴唇乾裂脫皮。

  「所以,這就是那女孩?」我問伊珊卓拉,看著她面前那全身亂蓬蓬的孩子。

  伊珊卓拉認為這女孩十分可疑。「我發現她在庭院裡,和馬蒂茲,艾倫還有塔利雅決鬥。」女法師的聲音有些不快。「他們飢渴地接受了她的挑戰。」

  「決鬥似乎沒給她帶來什麼影響。」我說。「其他人呢?」

  

        「馬蒂茲和艾倫已經接受治療。塔利雅傷到的只有她的自尊。」

  

         女孩聽著這段重述,咧嘴笑了。

  

        「或許這樣最好。」我說。「讓那三個學學什麼叫謙遜也有好處。我晚點再料理他們。」

  

        「但你現在就打算要料理我,老傢伙。」那女孩說。她的聲音直白,傲慢,充滿孩童自以為是的自信。

  

        「原來她還會說話。」我向伊珊卓拉微微一笑。

  

        「她是會說。」伊珊卓拉冷冰冰地說。「而且說很多。」

  

        「你是誰?」女孩質問。「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我是佛爾瑟克,費斯傑利的高階議員,也是伊沙利聖殿魔法派系的領袖。」

  

        女孩沈默了很久,上下打量著我。

  

       「就你這老傢伙?」她終於開口問。

  

       我笑了。「告訴我,小女孩,你是誰,到這裡來做什麼?想來你一定有比把我學徒送去住院更重要的目的。」

  

       「我的名字是李敏。我不是小女孩,」那女孩說。「我是個秘術師。」

  

       「很大膽的自介。」我說。看見這女孩一副秘術師派頭,我費了一番工夫才隱藏住自己心裡感到多麼有趣。秘術師,歷史上最惡名昭彰的法師才能獲得的稱號,凡人提及他們是心懷敬畏,熟習祕法技藝者講到他們則是心生恐懼。

  

       「我不只是說說而已。」李敏恐嚇地說。

  

  我舉起一隻手來安撫她。「那證明給我看。」

  

  我還沒說完,一陣大風猛然吹過我的桌子,將上面的紙張、書籍、墨水和其他東西全都吹翻,落到地板上疊成一團。我表現得不動聲色,所以女孩認為我還想多見識一番。李敏向左右張開雙手,在她上翻的掌中,出現兩團直衝房頂的火舌。熱風的衝擊吹得她頭髮不住翻飛,火焰的光芒映照在她棕色的眼裡。

 

  我聳聳肩:「不過是喚魔師的把戲。」

  

   李敏挫折地張著口。她收回雙手,火焰隨之消失,但炙熱的感覺仍久久不退。她手臂再次動作,燦爛的紅橙綵帶噴發出來,在我桌子中央如蛟龍般翻騰起舞。她再次揮手,一行書本從我書架上滑溜下來,懸在半空。她讓它們在房間另一側排成一列,然後螺旋纏繞著她,彷彿被捲入無形的旋風。而後,一本接一本地,她將它們堆疊成王座的形狀。她坐了進去,面向著我。

  

  李敏挑了挑一邊眉毛,我緩緩地鼓了幾次掌作為回應。

  

  「這就是你的極限了嗎,小女孩?」我問。我將手一擺,在我桌上的火焰瞬間熄滅,她座下的書本也攤塌成堆。李敏趁跌倒之前彈起身子。「人們畏懼被他們稱為秘術師的人。秘術師屢次讓世界陷入毀滅的邊緣,這種身懷狂亂力量的法師能用法術讓大地震動。他們和烈焰地獄中的惡魔們交流,達成能將我們全都毀滅的協定。他們能逃避死亡並摧毀任何生命。而你做的只是攪亂一個老人的東西,在他的書桌上放火。」

 

  「我能做得更多。」她辯駁地說。「有一天,我會成為最偉大的一個秘術師。」

  

  「根據我的經驗,一個人可以花費大半輩子的時間去努力,最終仍失望於自己的成就。」

 

  「你聽說過赫倫河谷的奇蹟嗎?」她問。

  「我聽過那裡發生的故事。關於一場旱災,和一個試圖解決問題的年輕女孩。」我漫不在乎地說。「我記得他們好像稱她為秘術師。」

 

  「我就是那個秘術師。」李敏驕傲地說。「連續幾個月都沒下雨,赫倫河乾枯成細的水流,土地變成乾枯的棕色。山谷裡的人們認為除了坐等諸神拯救,沒有其他辦法了。但我知道自己能做到諸神所不願做的事。」 

 

  「或許你別這麼輕易地去褻瀆諸神比較好。」我說。

  她無視於我的打擾。「我找出了我所能找到的每一滴水。我從地底深處的池子裡將它吸引出來,與河床上最後一抹水流聚集在一起。我將水全數導入空中,試著創造一場風暴。剛開始沒有事情發生,人們說我只是個亂揮雙手祈雨的女孩。但我知道自己能成功。數個小時過去了,晴朗的天空陰沈了下來。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浮現了稀薄的暗雲,蔓延過地平線,甚至將太陽遮蓋起來。暗雲轉變為黑夜的顏色,編織成飽含雨水的烏雲,陰影籠罩了整個山谷。曾經嘲笑我的人全相信了。雷聲迴盪在每個方向,電光在黑雲中閃爍。空氣變得潮溼,我的肌膚能感受山上薄霧飄來的濕氣。薄霧變成天上落下的水滴,而後變成小雨,小雨又成了傾盆大雨。大地吸收了所有水份,赫倫河又成了奔流。這就是我所能辦到的。」

 

  伊珊卓拉將信將疑。「沒有孩子能辦到這種事。」

 

  「你辦不到不代表我也辦不到。」李敏對比她年長二十歲有餘的女法師說。

  

  「我也曾和你一樣不敢相信。」我對伊珊卓拉說。「但我發現事實和她講的一樣。儘管她省略的一些細節。」

  

  李敏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但她臉上依舊帶著倨傲的表情。

  

  我繼續說:「在雨水落完之後,旱災再次持續了好幾個月,而且比前次更加嚴重。人們開始指責為他們帶來雨水的秘術師。」

  

  李敏聲音軟化下來地說:「曾經讚揚我的人,主張我必須被送走。我的父母答應了。我只是想要幫忙。我不知道結果會是這樣的。」

  

  「人們不信任法師。他們害怕他們所不能理解的。所有在伊沙利聖殿受訓的法師都明瞭你所做事情的危險性。」我露出微笑。「不過我很懷疑他們有沒有能力做到和你一樣的事情。」

  

  李敏感覺到我態度的轉變。「那就教我。」

  

  「我是考慮過,但我也嚐過你的苦頭,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在這裡學習的必要條件。你要學的東西很多,要戒除的陋習也很多。我懷疑你有沒有堅持到底的決心。」

  

  「你怎麼能這樣說?我比你所有的學徒都要強大。把他們找來,我會讓你見識看看!你想的我也可以和你對戰,老頭。我不介意。我越過了大海和沙漠才來到這裡,我一定要在這裡學習。」

  

  「這不是你能做的決定。有決定權的是我。」我說。

  

  「讓我來教她。」伊珊卓拉突然說。

  

  「什麼?」我問。

  

  李敏懷疑地看著女法師。

  

  「這女孩身上有些什麼。就像你說的,或許不會有成果,但我和你一樣在她身上看見潛力。有一天我們會因為需要她的力量,而後悔曾經把她趕走。」伊珊卓拉微笑說。「而且,我彷彿在她身上看見一些自己的影子。」

  

  李敏搖頭。「但我不要你。我想要這老頭來教我。」

  

  伊珊卓拉不悅地說:「你應該感到高興。我和地獄之王作戰的時候,你還只存在於你父母的想像裡。我不過還沒展現實力,所以我完全有資格教魔法給一個無禮小孩。當然,這只是我的提議。」

  

  「那我拒絕你的提議。」李敏說。

  

  我沉默地考慮著要不要認可這段師徒關係。伊珊卓拉的能力超群,幾乎可以和我匹敵,而且憑她的經驗,應該能持續吸引住這女孩的興趣。只是我對某些部分感到擔心。」

  

  「你們兩個都安靜。」我站起來說。「伊珊卓拉對元素魔法的知識不遜於我,我相信你和她會在彼此身上找到很多共同的興趣。對你來說,沒有更理想的導師了。如果我是你,我會祈禱自己沒有讓伊珊卓拉想要重新考慮。你可以接受她,或是讓我們看看憑你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歷史上多得是一事無成而被遺忘的秘術師。」

  

  李敏咬著她的嘴唇。「我一點決定的權力都沒有嗎?」

  

  「是的。」我說。「你沒有。」

  

  那就是我們的初會,至今我仍記得清清楚楚。伊珊卓拉樂於接受教導李敏的工作。她成了這女孩的導師,李敏也對她建立起深厚的敬仰。她們兩個比我最初想的還要相似。但李敏很快就無法滿足於伊珊卓拉的知識。她們的關係改變了,李敏開始將她當成同輩,而非導師一樣對待。伊珊卓拉也變了,那也讓我感到擔心。她太過縱容李敏的行為,那就是一切麻煩的開始。

  

  當我發現李敏有意研究圖書館中那些因過於危險而被封鎖的文件時,我知道不做些什麼不行了。我不顧伊珊卓拉反對,接收了訓練李敏的職責,並對她嚴加看管。我試著為她建立人生規範,並透過有計劃的學習,將她的興趣引導到能讓人接受的方向上去。

  

  少了教導李敏的職責,伊珊卓拉沒剩下多少待在伊沙利聖殿的理由,她出現在這裡的時間變少了。但她仍是個摯友,我總是能獲得她珍貴的建議。幾年之後,當我們三人再度相聚一室,伊珊卓拉已經安定於遠離聖殿和她前任學生的生活。

  

  我多麼希望此刻能獲得她的忠告。

  

  夏季應該和往常一樣離去,迎來涼爽的秋天和冬日。但一年過去了,從帝國的南端乃至北側的大乾原,那股讓人昏眩的熱氣依舊不散。其時,哈坎大帝二世剛剛即位,懷疑的言論到處流傳,人們將這種現象視為對他統治的一個惡兆。就連在沙漠裡,氣候也是前所未有的嚴苛。無情的酷熱吞噬了一切,沙暴和沙丘像鐮刀一樣切過炙人荒漠的表面。廣漠沙海之名是名符其實。沙丘移動了,創造出永遠變幻無定的地貌,有如怪物利齒般足以撕開血肉的石頭露了出來,從最先的黃色化為被血沾染的紅色。沙漠吞沒了村莊,曾經聳立的家園房舍,如今只剩下岩石的地基或是破落的泥磚。

  

  又經過了一年,夏天依舊沒有結束的跡象。帝國衰敗了。我送訊給伊珊卓拉,請她幫忙調查造成異常氣候的可能原因,並帶著李敏離開卡爾蒂姆,前往沙漠中心尋找答案。

  

  但經過幾個月的旅程,我們帶著更多的問題而非答案踏上歸程。李敏和我騎著駱駝看著邊疆之地的一座大城魯巴哈多在地平線上出現。熱氣像是有生命的東西,掘入你的體內,又從你的肌膚裡滲透出來,消滅你對寒冷的每一分記憶。我穿著棉質的輕便長袍,戴著兜帽和布質面罩,讓頭部只露雙眼,以免受沙暴傷害。李敏已經長成一個年輕女人。女孩的天真痕跡已不復存,如今她經常露出嚴肅的表情,偶爾又用訓練有素的假笑加以遮掩。她不顧熱氣穿著她最體面的長袍,在身上施展一份魔法來幫助自己支持下去。

  

  「探索就快結束了,李敏。但我們至今還沒找到線索來解出這無盡夏天之謎。」我邊騎邊說。

  

  「我也無法解釋,大師。我相信有什麼在吞噬這片沙漠。就好像現實的邊際變得模糊,又彷彿我們想在夢境中凝視彼方。」她說。

  

  「或許你是感覺到了我們腳下的火海和熔岩。」

  

  「或是掛在我們頭上的太陽?」她煩躁地反唇。「你對我的話不以為意,但我確定這氣候並非自然產生。我研究城市裡的文獻時──」

  「考慮到你被禁止離開伊沙利聖殿,可說是個不小的功勞。」

  

  她對我做了個厭煩的表情。「我檢查了氣候的記錄。我們從沒遇過這麼長時間的酷熱時期。這情況再不結束,達厄古綠洲可能很快就會乾涸。」

  

  「這點我不反對。」

  

  「不光是這樣。」李敏說。「空氣裡有什麼我從沒感受過的東西。大氣應是涼爽的,但卻不是這樣。風理當是平靜的,但也不是這樣。」

  

  「你察覺到的會不會只是空穴來風?儘管我們學習過這麼多關於世界和星空的知識,眼前的情況仍可能和大冰雪時期一樣是種自然現象。你不像我活得那麼久,宇宙萬物的奧祕對你來說或許仍很新奇。」

  

  「大師,如果你真的這麼相信,我們又為什麼跑到這裡?」她問。

  

  我笑了。「被你揭穿了。」

  

  李敏看著前方的城鎮。「我們處於一個受魔法強烈影響的世界。想想恐懼之地吧,整塊土地化為一片廢墟。誰知道當初的那裡不像這個樣子?自從地獄之王上次降臨這片土地已經過去二十年。伊珊卓拉跟我講述過那場沒有成真的侵略。或許它又來了。」

  

  「有時候我懷疑你是不是太飢渴於實現你的天命,甚至寧願毀滅降臨這個世界。」我說。

  

  「那是我的天命。不論遲早,毀滅都會到來。」她這樣答。

  

  這是李敏的一個想法,伊珊卓拉也同意。李敏相信她會像伊珊卓拉曾經做過的一樣,保護世界免受地獄的入侵。這種想法來自李敏讀過的一本書,那是隱藏在圖書館眾多書冊間的一本預言,裡面詳述著地獄之王回歸的徵兆。伊珊卓拉經常試著說服我這預言是真實的;儘管我並不會無視前方可能的危險,但我保持懷疑的態度。

  

  李敏有許多種天賦,但其中最大的是解析魔法的能力。她是個很有洞察力的女孩,十分善於找到法術中的隱藏架構。我曾詢問李敏擁有像她那樣的視野是什麼感覺,她描述了無形的魔法絲線,和法師們施放法術時,身邊祕法能量所環繞綻放的靈光;她也描述了這些靈光會在眼睛留下什麼樣的殘影,就像凝視過太陽後留下綠色和紅色的光點一樣。她可以聞到、嚐到、看到、感覺到魔法。所以若李敏告訴我這無盡的夏天是出自凡人或其他更強大力量之手,我傾向相信她,因為她這種想法也和我一樣。但我沒有讓她知道,因為若這是真的,我擔心其中所代表的意義。

  

  卡爾蒂姆座落在高聳於沙漠之中的一個長形平台上。平台緊靠著懸崖,其下的地基就是魯巴哈多。平常時,風車在城鎮的牆上平靜地轉著,如今很多都被狂風撕碎了。鋪在泥巴屋頂延伸出來的木架子上,用以遮蔽陽光的帆布遮棚都已泛白破碎。但也無甚所謂,因為即使躲在陰影裡也得不到什麼休息。幾乎所有人都像我一樣遮著頭臉,所以唯一能看見的就是他們的眼部表情;充滿恐懼,或失去失望的眼部表情。

  

  這城鎮正走向滅亡。

  

  李敏正使用著她最喜愛的一種附魔法,讓一層薄薄的寒霜環繞在她身邊。她所創造出的冰屑剛和空氣接觸就消融了,所以看在眼裡,就彷彿李敏籠罩在一層薄霧中一般。當她從駱駝上下來時,她刻意不用馬蹬,而是乘著肉眼不可見的波濤,輕柔地漂流到地面。那舉動吸引了路上幾個民眾的注意。

  

  「你一定要這麼輕率地使用你的魔法嗎?」我著惱地問。

  

  「這熱氣真叫人無法忍受,大師。我都不知道你怎麼承受得了。」她說。

  

  「我承受得了是因為我必須承受。」我邊從駱駝上爬下來邊說。「你的舉止不會為我們招來朋友。」

  

  「你只有在能找到藉口教訓我的時候才會介意我的舉止。」

  

  「能教訓你的機會太多,這能怪我嗎?」

  

  儘管嘴上不服,李敏撤除了法術走向我。環繞她身邊的濕氣瞬間消散了,遁進乾燥的沙漠空氣中。

  

  「我們是來觀察和提問的。其他什麼都不做。」我提醒李敏。

  

  「觀察和提問。其他什麼都不做。」李敏機械性地復誦。

  

  「照顧這些駱駝。」我說。不去受她的挑釁。

  

  「我以為我要去觀察。」

  

  「等你照顧好這些駱駝之後。」我說。「我要去找伊珊卓拉了。」

  

  「伊珊卓拉在這兒?」李敏的眼睛一亮。

  

  「沒錯。好了,等在這裡。」我說。「還有,李敏?」

  

  「什麼事,大師?」她熱切地問。

  

  「盡量別惹麻煩。」

  

  李敏露出邪惡的笑容。

  

  由於緊靠著峽谷的一側,在吹西風時,城鎮能夠不受焚風的侵害。但在風向相反時,魯巴哈多就沒有任何的保護。看得出來鎮上的人曾試過建造一座防風牆,但早就被吹倒了。那一天吹的是西風,但並沒有像戶外的風那樣猛烈而危險。李敏將駱駝繫在井邊,然後從那兒往裡面看去。我不用看也可以知道裡面是乾的。照理說所有的水都該被儲存在水瓶裡,不過應該也都所剩無幾。一名男人坐在一面破爛帆布搭成的棚架下,一片毫無助益的陰影裡,光線還透過透破洞和裂縫撒落下來。我走到他身邊,詢問可以在哪找到女法師。

  

  突然間,大地隆起,像波濤一樣在我們腳下翻動,猛然間我被震倒在堅硬的泥土地上。我抬頭望去,看見李敏兩臂高舉到肩,手指不住跳動,彷彿在牽引傀儡身上的絲線一般。

  

  這是她弄出來的。

  

  「李敏!你做了什麼?」我在晃動中大吼。

  

  「過來自己看吧,」她驕傲地說,指著井裡。地面仍在搖晃,我站起來走到井邊,探頭去看,發現微弱的水流正從井底乾枯的地殼縫隙間湧出。李敏為這城鎮找到了水。城鎮存活下去所需要的水。

  

   我找在地底深處找到了水,或許是流往達厄古綠洲的一支地下水脈。我讓它分出支流通往這口井。這鎮子──」

  

  「夠了。」我嚴厲地說。「我告訴過你,我們是來觀察和提問的。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做。」

  

  「我們可以做更多的,大師。我們可以建造一面新防風牆,或修理被沙暴破壞的東西。你總是說我們什麼都不該做。但若不是用來幫助別人,我們獲得這些能力的意義是什麼?」她說。「我想過了,大師。利用我們的魔法,我們或許可以反轉這導致夏天永無止境的熱氣。」

  

  「我們什麼都不做。我們不屬於這個地方;而你應該是最能夠瞭解,若我們試著扭轉這麼大規模的天候現象,會發生什麼事的。」我斥責著她。「難道你忘記了過去的失敗?」

  

  「我和那時候的女孩不同了。我學會了很多東西。而且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們受苦!」李敏說。「告訴我,為什麼我們不能幫助他們。告訴我為什麼這件事錯得這麼離譜。」

  

  我指著淚淚出水的井:「這些水從那兒來?往哪兒去?通往綠洲的水被改而引導到這裡,需要什麼代價?你沒辦法無中生有。你解決了一個問題,但又造成十個問題。」李敏很年輕,她不去關注細節。她衝動行事,眼中只看得見當下發生的事。

  

  「這水就在那兒,大師。這些人也可能自己把井挖得更深。我只是讓事情變得簡單。」

  

  「你幫助他人的心值得讚賞,李敏,但身為法師,我們不能這樣做。是的,我們有利用魔法幫助他人的時刻,但不能每次都這樣做。我們行事前必須仔細權衡其中輕重得失。這不是可以爭論的事情。你必須聽我的。」

  

  「但李敏沒做錯啊。」一個女人的聲音說。

  

  「伊珊卓拉!」李敏驚呼著跑向女法師。伊珊卓拉親暱地擁抱了她。

  

  「這不是我們所關注的重點,也不是你的。」我說。「李敏,讓我和伊珊卓拉獨自說一會兒話。」

  

  李敏皺起眉頭,張嘴想要說話,但她勉強同意了,離開我們加入在井邊用罈子和其他各種容器裝水的男女行列。我看著她走到他們身邊。

  

  「如果這些人的苦惱不是我們關注的重點,我們在這裡幹什麼?」伊珊卓拉問。

 

  「有時候你和她未免也太相像了。」我滴咕著說。「她也說了一樣的話。」

  

  「她過得怎麼樣?」

  

  「時間沒帶來什麼改變。她還是和我們第一天遇見她時一樣衝動。我懷疑教導她是不是錯誤的決定。」

  

  「放任事情發展無法滿足她。她想為人們帶來更好的生活。」

  

  「李敏從不思考代價。她只活在眼前,而像你和我這樣的人必須看得更遠。這是我們的負荷。這樣才有資格擔任魔法派系的領導者。」

  

  「李敏或許是對的。我們三個是當今世上最強大的三名法師。私下問一句,為什麼我們不該就此終結這個夏季,回復季節的自然狀態?」

  

  「那是受到感情影響,而非基於理性的行動。」我說。「我們不能改變季節。不會有用。」

  

  「李敏可不會這樣講。」伊珊卓拉說。

  

  「你不是李敏。她是個傻女孩。」

  

  「你看見的是個女孩。而我看見的是一個或許能夠拯救這世界的女子。」

  

  「預言。天命。」我聳肩。「誰說得準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如果那些事真的發生,你我兩人會負責面對,或許李敏可以跟我們並肩作戰。但她不是唯一辦得到的人。而且我們怎麼知道那些預言真能實現?地獄之王早在二十年前就該發動攻擊。我們最大的恐懼往往是我們自己。」

  

  「你這傢伙越老越膽小了。」伊珊卓拉說。

  

  「而你是越老越魯莽。」我說。「你不要來干預。」

  

  「我會做我該做的事,」伊珊卓拉離去前說。「就跟你一樣。」

  

  伊珊卓拉離去後,我看向李敏。她正在照料一名中暑倒地的小孩。他的體溫很高,兩頰發紅,汗珠一顆顆地浮在皮膚表面。李敏用了一個法術,她雙掌旁邊的空氣變得寒冷。當她用手貼住男孩的臉頰時,他平靜地舒了一口氣,吐息的微風吹動前額糾結的髮縷。

  

  「謝謝你。」男孩的母親說。「我聽到其他人說的話,但你為我們帶來井水,還救了我的兒子。對我來說這不是個錯誤。」

  

  李敏微笑著站了起來,但她朝我走來時,神色相當嚴峻。

  

  「這些人會死。」李敏說。

  

  「或許是吧。但我們干預或許沒辦法阻止他們的命運。」

  

  「這很難說的,對不對?」李敏說,棕色的眼睛搜尋著我的兩眼。「你會在夢裡看見他們的臉孔嗎?」

  

  「他們的,還有更多其他人的臉。這是我們的詛咒,李敏。有天你會深深體會到這種痛苦。」我將手輕輕搭上她的肩。「讓我們走吧。」

  

  我知道上次說話時,我和你講了很多和那故事有關的事,但我沒有太專注在李敏身上,因為我那時真正擔心的是伊珊卓拉。無疑地,你會同意我做的是正確的事,但我不是無血無淚的怪物。和往常一樣,當我面臨這種情境時,我為了自己不能像李敏所希望的那樣去幫助魯巴哈多的人民而感到悲傷。這樣的爭論並不少見。我比她所知道的更能體諒她。

  

  那之後過不久,就到了你我兩人初會的時候。因為我擔心伊珊卓拉和她可能採取的行動。在我心中,我十分理解這件事還沒有結束。

  

  我想你清楚之後發生的某些事,甚至包含一些我不瞭解的細節。我想這部分,就是李敏做出決定導致讓我們身陷這場災難的關鍵點。

  

  數個月之後,某個深夜裡,我的房門吱吱軋軋地開了,李敏走了進來。她總不愛敲門,這種性格我也漸漸習慣了,不過她這次拜訪的時間還是有點晚。李敏看起來像是剛從睡夢中驚醒。她的袍子通常整得一絲不苟,現在卻看得出是匆匆穿上。我從她猶疑不定的眼神看出來有什麼東西困擾著她。

  

  「你感覺到了嗎?」她問。

  

  「我什麼都沒感覺到。」

  

  「有個很大的法術在東方被施展出來。我們得過去。」李敏說。「發生了是麼事。」

  

  「我們可以早上再去。」我說。

  

  「你睡懶覺的需求有這麼大嗎,老傢伙?」她暴躁地說,然後正色:「是伊珊卓拉做的,大師。」

  

  我沉默不語,不相信自己應該多說。但我軟化了。

  

  我們離開伊沙利聖殿,前往魯巴哈多。那時應該是無盡夏日開始後的第三個冬天,但夜晚的空氣依舊和中午一樣又乾又熱,唯獨沒有太陽這點讓人感到稍微比較舒適。我覺得自己好像站在玻璃工的窯子裡一樣。我的汗水在身上流淌,袍子黏在皮膚上。

  

  我們的旅程中,李敏一言不發。

  

  我們抵達時,魯巴哈多相當安靜。除了風聲以外。就連這種時候,夾著沙塵的風也不斷吹過沙漠。整個城鎮只有懸掛在各個小屋外面的毛皮和布料翻飛拍打的聲音。街上沒有任何行人,街燈卻依舊點燃著。但我的腦子在思考著另一樣事情。

  

  空氣是冷的。

  

  走進城鎮時,一陣寒意竄過我的背脊和手臂。寒風吹拂過我,我的身體卻因為沒太久沒有這種感覺,在剛開始下意識地否認了。但我可以感覺到我的肌肉漸漸放鬆,彷彿隨著這抹清人的涼風吹拂,那股無盡熱氣在我體內累積的緊張也漸漸消失了。

  

  李敏召喚出光球,往城鎮另一端送去。它們在離開視線後綻放光芒,照亮地面和它們所經過的建築。這是個新技巧。我過去從未見過這樣的法術。

  

  「那是什麼?」我問她。

  

  李敏忽視了我的問題。「你有感覺到空氣的狀況嗎?」

  

  「空氣很冷。」我說。

  

  「不,不是指這個。」李敏說。「電流在空氣間流竄。我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感覺,導致我不知道它的究竟是一道法術或是截然不同的其他東西。」她沈默下來,而除了我弟子身上所散發的不安之外,我什麼都沒感覺到。

  

  我跟在她後面,延著彎曲小路向下走,幾乎轉了每一個彎。儘管天色已黑,這裡和平時的夜晚相比還是太安靜了。吹過風之後,布棚無聲地飄動著。除了我們撞擊地面的腳步聲這裡什麼聲音也沒有。我能聽見我焦慮的心跳聲。李敏和我沿著荒棄的街道走著,直到她接近一間房子,推開它的板條門。

  

  「你在做什麼?」我低聲說,跟著李敏閃進門裡,靴子在地上發出過於清楚的響聲。

  

  當我張口想訓誡她,並伸手抓住她肩膀時,我口中的話卻卡在喉頭吐不出來,我的手也凍結住了。在這屋裡的景象,就好像時間凍結了一般。一個男人、女人和一個小孩圍坐著一張大桌子,但他們沒有意識到我們的突然闖入。相反地,他們像雕像一樣冰冷不動。女人的嘴唇半張成某個只說出一半的字的形狀,後續的話再也聽不見了。在她身旁,男人正轉身照料小孩,一隻手伸過桌子。食物似乎是剛煮好端上桌的,但一點熱氣也沒好。就好像月光吸走了我眼前景象中所有的顏色和生命。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低語。

  

  「我不敢肯定。」李敏邊說邊走過房間,眼睛不是看著屋內景色,而是注視我所看不見的祕法能量絲縷。「這法術的形狀隨著時間消失了。這就像在風暴離去後,想靠地上的水窪和殘留空中的雲絮來判斷風暴有多大一般。」

  

  我站到一旁,不想再多看任何一眼,等待著李敏出來。過了幾分鐘,她出來了。

  

  「她試著從移除空氣中的熱能來讓它變得涼爽,但她的法術失控了。寒氣暴發出來,讓空氣結動了。」

  

  「哪個她?」我問,儘管我當然知道答案。

  

  「伊珊卓拉。我認得她魔法中的特殊形式,就像我認得你的形式一樣。很少法師嘗試過進行被用在這裡的這道法術。」

  

  「事情怎麼發生的?」

  

  「她不夠強大。一開始法術雖然生效,但很快就變得太過強大,她所用的法術結構變得脆弱並崩解了。」李敏的聲音顫抖著。「這都是我的錯。」

  

  「伊珊卓拉或許需要我們。」我說。「我們得去找她。」

  

  李敏施放她的浮空光球來協助搜尋,但每一個房子裡都是相同的景象:每個人都凍結住了,彷彿我們走進了某個怪異的雕像館,或某處無聲的墓地一般。沒有伊珊卓拉的跡象。

  

  直到一小時之後,我們才找到她。那是間和其他沒什麼不同的小屋,但李敏相當確定。她停了幾秒,才推開木質的板條門。我跟著她一起進去了。

  

  這房子的內部有所不同。其他房子裡的人令人害怕地靜止著,而這裡顯然曾經過劇烈的掙扎。牆上有一塊泥磚被火燒灼後的巨大焦印。桌椅和其他傢俱都遭到焚燒並且翻倒,散發濃厚的焦灰氣味。我能在這裡感覺到某種東西,但不是李敏所感覺的那種魔法痕跡。那是更原始、更直覺的反應,讓我手臂上寒毛直豎。接著我看見我所擔心的:伊珊卓拉,她的屍體像被人隨意棄置的娃娃一樣張開手腳躺在地上。從手臂和腹部流出的鮮血在木質地板上匯聚成池。她的皮膚有好幾處發黑,頭部極不自然地扭曲一邊,眼睛空洞地看著地板。

  

  李敏極奔到伊珊卓拉身旁跪下。她雙手抱著女秘術師失去生命的形體,眼淚從眼中留下。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大師?」她問。

  

  我搖搖頭。我們在那裡沉默地哀悼著,直到李敏放下伊珊卓拉的屍體,再次站起。

  

  「這些火不全是魔法造成的,」李敏說,「伊珊卓拉的法術已經消逝,但還有些更新的。事後發生的。」

  

  「當法師對法術失去控制,結局會是很混亂的。」我說。「我看過很多次了。」

  

  「她不是被魔法殺死的,大師。」李敏說。

  

  「或許不是,但顯然是她的魔法導致的。這城鎮毀了,她也已經死了。最終她保護了誰?又拯救了誰?回答我!」我的聲音在這不自然的沉默中顯得很大。

  

  「你是個瞎子。」李敏生氣地說。「伊珊卓拉試著幫助他們。那比你做過的任何事都要好。我絕不會站在一旁眼睜睜看人們受苦。我再也不這樣做了,尤其不在世界正需要我的這個時刻。」

  

  「人們是否需要為你的失敗付出生命做代價?就像這城鎮為伊珊卓拉的失敗而付出代價一樣?你打算為了你自己的英雄思想犧牲無辜的人嗎?」我問。

  

  「不。」李敏輕柔地說。

  

  有好一陣子,我天資聰穎的學生彷彿還是當初的女孩。我哀傷地看著我老友的屍體。她死後看起來就像其他人一樣。我沒有再多說。

  

  離開時,李敏用法術放火燒了小屋。她曾經的導師伊珊卓拉平靜地躺在地上。伊珊卓拉的雙眼是閉著的,她的任務完成了。隨著火勢增猛,火舌上衝,她的臉龐浮出水珠,像淚水一般地滑落。我摟著李敏,一起離開這間房子。

  

  李敏的眼睛和我的雙眼對上。裡面仍藏有悲傷和憤怒,但我所看見最多的,是嚴峻的決心。「但我不會失敗的。」

  

  我們穿過無聲的的城鎮,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想到每家每戶中藏著什麼樣的景象,我的心就感到不安。回程路上,我回頭往魯巴哈多望去;照亮狹長的山路的千盞燈火搖曳著遁入黑夜,彷彿一群螢火蟲一樣。

  

  我相信那就是李敏開始理解她行為危險性和失敗所代表意義的時刻。直到上次和她見面,我們才再談論了伊珊卓拉的死。李敏是否知道伊珊卓拉死去的原因?她是否知道伊珊卓拉是怎麼被殺的?

  

  魯巴哈多的事件一點也沒有削弱李敏對知識的渴望。她更加沉迷於學習之中,好完成伊珊卓拉所無法成功的工作。她將大部分花在圖書館裡,而且總是有辦法找到我費盡努力不讓她接觸的東西。阻止她幾乎是不可能的。她在大幅延長自己壽命的法師的手稿裡學到了時間魔法,還閱讀到某些力量強大到連死神都加以忽略的法師。好比將血液替換成時之砂而無法被殺死,只能被監禁的佐頓庫勒。憑著她對無形祕法力量網絡的理解,她自力學會從某處投射到另一處的傳送魔法。她精通創造栩栩如生的幻象,能夠創出兩個模仿她所有行動的完美形象。那裡還有卷軸和圖表,解釋如何激發和駕馭宇宙中的無形力量。她的力量變得越來越強,我的擔憂也隨之增長。

  

  我們第一次相遇時,我只要你盯著伊珊卓拉;因為我對她有可能走上的瘋狂之道感到害怕。我不質疑你所做的決定。

  

  伊沙利聖殿的大廳是個巨大的八角形房間,有著拱型天頂,其上繪製了魔法派系的歷史。八組門扉連結通往其他房間的過道,但沒有一個房間和這個房間一樣雄偉。裡面每一吋牆壁都覆蓋了華麗的壁氈,舖設在地板上的石磚遠從雙子海的彼岸搬運而來。

  

  當我走進去時,李敏正站在房間中央,審視著地板上的圖樣。房間裡只有我們兩人。

  

  「我不想沒和你說一聲就直接出發。」她聽見我腳步聲時這麼說。「我想我最少欠你這麼多。」

  

  「你要去哪?」我問。

  

  「一顆流星在今天劃過天際,墜落到西方去了。這是我一直等待的徵兆。你和我一樣閱讀了那本預言舒。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意義。我們二十年前就預期過地獄的入侵,但入侵從不曾開始。我每天在市集裡所聽說邪惡浪潮的故事讓我更加確定。我註定的時刻來了。」

  

  「你該做的是以學生的身份待在伊沙利聖殿裡。你是個危險的火花,而世界是一攤乾燥的柴火,隨時可能被你點燃。你沒辦法控制自己,如果我准許你離開,你或許會引發比任何末日都更嚴重的災禍。」

  

  「我沒有什麼好跟你學習的了。」她說。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會的那天嗎,李敏?你的知識遠比那時多,但智慧卻沒什麼增長。如果你就這樣離開,你只會淪為一個秘術師。」

  

  「我不需要你的智慧。我是個秘術師,如果法師們不願意保護世界,我會。」她轉向其他方向。「讓我完成我的使命,你可以平安地留在這裡和你的書本和恐懼作伴。」

  

  我舉起手,導引了一股祕法,將通往聖殿的門關了起來。它們沈重地一扇扇關上,將我們兩人困在大廳之中。

  

  「那我只能阻止你。」我小心地捲起袍袖。「你是我最出色的學生,李敏,我曾相信你必定會光耀我,成為魔法派系的領導人。我曾相信你一定會青出於藍。我很抱歉結果是這樣。或許真正失敗的人,是我。」

  

  「你是個很好的指導者,老師。而我的確學到了你的教訓。但你永遠也無法理解我們所獲得的天賦。那就是我會青出於藍的原因。」她說,字句迴響在房間裡。

  

  我看見她斂起眼睛,開始專注心神。當我們開始從四周匯聚能量,高懸牆壁台座上的火把也隨著開始搖曳。李敏的手臂往兩側張開,手指捲縮著。我們像兩尊屹立河中的雕像一樣一定也不動地站著面對彼此。我壓低法杖,將之擺在身前,用來聚集我自己的力量。

  

  「大師,你曾懷疑過,我是否已經變得比你更強嗎?」她問。

  

  「不。」我微笑。「我沒有。」

  

  我在等待李敏先行動。她召喚出吸收了火把光源的火球,光線瞬間暗了下來,但等我兩眼適應了黑暗,這就不過是個妨礙視線的小伎倆。她對我丟出火球,我將它們推開,拋到地磚上;它們在地上燒出了焦痕,但完全沒碰到我。空氣燃燒起來,我感到一瞬間有些缺氧。李敏用愉悅的表情看著我,但她準備好下一波攻擊。她從天頂撕出巨大的石塊,點燃它們並朝我所站的位置丟來。我將法杖高舉過頭,是放出一波往外開展的力量,形成一道閃爍微光的半圓形護罩,正好抵擋著墜落的隕石,讓它們粉碎成灰燼,僅於幾塊較大的碎片撞擊在地板上。這半透明的護盾讓我免受傷害,但它迴盪出的震動痛苦地穿透我的身體。在我稍微年輕一點時,受到的影響不致於這麼嚴重,如今我卻被衝撞得單膝跪地。在我身邊的大理石磚因這震動而發出裂痕,彷彿破碎的鏡子般。就連李敏都被震得後退。

  

  「你得做得比這更好才行。」我說。

 

  李敏挫折地低吼著,這一次她從掌中發出極薄的虹彩火焰光束,朝我切割而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閃避,避免接觸宛如鐮刀的光束。光束所經之處,將石頭都能像刀切奶油一樣乾淨俐落地切開。我向外延伸我的掌握,找到即將崩落的十塊,用無形的絲線將它們束縛起來。如果我鬆開掌握,地面就會帶著我一起崩塌。在大廳之下是一座地底墓穴,而非結實的土地。我不認為我有辦法撐過那次墜落。將所有東西緊緊束縛在一起需要很大的力量,我抓著法杖的指節都開始泛白。

  李敏觀察到我這一側大廳的地面已開始崩裂,於是動了動手,我腳下的石頭撐不住了,徹底碎裂開來。伊珊卓拉曾教過我一個技巧,我下意識地使用了她。前一秒我還站在崩塌的石磚上,下一秒,我就出現在幾遲之外、擁有穩固立足點的地方。儘管距離很短,傳送的痛苦仍很強烈。我感覺彷彿被撕裂成一千個碎片,然後被用灼熱的絲線給一塊塊縫合在一起。很難確定哪一個的痛苦比較難耐。李敏逐一摧毀著我的新立足點,我則不斷移動。這段舞蹈持續了一小段時間,每傳送一次,我的反應就遲緩一些。我能感覺戰鬥開始耗損我年老、脆弱的身體。

  

  我將法杖砸上地面,衝擊間雷電綻裂了出來。轉瞬間,弧狀閃電在大廳中四射。閃電所中之處都讓地面爆裂,大理石碎片四濺。閃電帶著強大震動力朝李敏直刺而去。但沒有擊中她。李敏伸出手臂,強烈集中精神,電芒四竄的閃電當下凍結在空中。我沒有因此受阻,繼續召喚雷電,風暴變得越來越激烈。雷電向裝飾品一樣吊在李敏的身前,直到她再也無法擋住它們。電力刺穿了她,將她震倒在地,身邊紛紛爆炸出火花與白光。

  

  李敏消失了。

  

  由於不確定她的意圖,我點燃了風暴,讓它從雷電轉化成充斥整個大廳的狂暴地獄火,燒灼著我的血肉,隨時要耗盡我最後一分力氣。當李敏閃現回來,她立刻為火焰所吞噬。我聽見她在被火焰焚燒時發出尖叫。我向前走近時,腳下的地磚浮動了起來。我用法術穩固著地面,阻止它墜落,並對著她扭曲的身形舉起我的法杖。

  

  我站到李敏身前,地面感覺十分牢固;幸好它能支撐住我的體重。

  

  「你還有很多要學的,李敏。」

  

  我朝她推出法杖,本該擊中她的血肉之軀,卻只看到她的身體驀地消散。

  

  我及時轉過身,看見她出現在我身後。我張口想要施出一段法術,隨便什麼法術,但一刺爆炸震動了我的視線。我失去了對法術的控制,失去了對腳下地板的掌握。地板發出巨響碎裂開來,一切都跟著下落。我不停地墜落,摔進黑暗之中,直到撞上墓穴冰冷的石頭地板為止。

  

  我躺在那裡,身體反而要散掉一般,身邊充滿火與灰塵的氣味。李敏從高處漂浮落地,跪到我的身邊。

  

  她說:「你認為我沒有學到你的教訓,但我確實學到了。我從伊珊卓拉的死中學到了這個教訓。但我擁有這份力量是有原因的,使用它是我的責任。我不會像你一樣恐懼,我會使用它。」

  

  「若你控制不住該怎麼辦?」我用刺耳的聲音說。「以你的力量,你有可能會毀掉整個世界。」

  

  「那就讓世界歎息吧。」她轉身背對著我。「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大師。」

  

  我沉默著,因為我知道她要問的是什麼。除了此事,李敏沒有任何需要向我求教的。

  

  「伊珊卓拉為什麼死了?告訴我事實。」她說。

  

  「我知道的只和你一樣多。」

  

  李敏點點頭,舉步踏上空中。

  

  我張開嘴想再說點什麼,但一切都演沒在陰影之中。

  

  等我在好幾天後醒來,李敏已經離開城市,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他們告訴我,想隱藏發生什麼事已經不可能了,因為整個卡爾蒂姆都能看見從聖殿飄出的煙柱,而從外面看,我們交戰造成的破壞在斷裂、破碎的石堆中特別顯眼。

  

  這就是我所知關於那秘術師的一切,如今我必須做個決定。昔日,當法師們的存在威脅到我們世界的存亡,一名費斯傑利大師建立了刺客,亦即法師殺手的組織,用來確保我們的力量不會再次增長到足以毀滅一切的地步。他就站在我眼下所在的位置,對著第一名刺客說話,猶如我們現在這樣說話,委託出許多偉大法師的死亡。

  

  至於我,這是我第二次這樣做。

  

  我相信她已經知道是我派你去監視伊珊卓拉,儘管如此,她還是饒了我一命,明知曾取走伊珊卓拉性命的我,也會對她做同樣的事情。

  

  但要請明白這點:李敏並沒有說謊。我們圖書館裡確實有描述此刻所發生事件的預言書。上面記錄一切都從天上墜落的流星開始,而這樣的流星確實在我和李敏戰鬥的那天墜落了。

  

  我知道魔法的真正本質,也知道我的身份和定位。李敏同樣知道這些,但她選擇了不同的道路。這是我們面臨的一道難解習題,刺客。我並非看不見潛藏在我們之中的邪惡,但我為李敏選擇的道路感到擔憂。為此,我最得意的門生,有可能是這世界最終的救贖者,我委託你取走她的性命,並祈禱我做的是正確的決定。

 

  但我仍記得曾站在這房間裡,無所畏懼的那個女孩;記得這一心行善的無私女子,對她來說沒有難以完成的任務,沒有不能達到的目標。一個向尋求指引的女子。

  

  這女子做出了她的決定,而我也做出我的決定。

  

  在那之後不久,李敏也做出她自己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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